第三個故事 陰親 第七章

鋣就在那個地方蹲著。

頭微微後仰,一只手按在地板上。地板上一道水似的印子,隱約像個人形,手分開,一條腿直著,另一條腿沒在墻上留下任何印漬。而他手掌按著的部位,就是那道人形印子的頭部。

讓我愕然的是他的那張臉。

大概是朝後仰著的關系,他一頭白發風吹似的朝後根根散開,半張臉暴露在我的視線之內,臉上一雙眼睛很亮,晶亮的紫,就像黑夜裏兩點浮動的磷火,映得眼眶一圈都微微呈出了淡青色。而從眼眶到顴骨再到下顎的位置,如果不是錯覺,隱隱有一層鱗片似的東西,在頭頂燈光的照射下,在他皮膚上忽閃著七彩的光。

忽然目光一轉,他看向了我。

與此同時嘴一張,伴著嘶的聲輕響,一道冰冷的氣流從他嘴裏溢了出來。而我還在呆看著,冷不防一口把那氣體吸進肺裏,陡然一陣針紮似的疼。

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嘴,耳朵邊隱約一點模糊的聲音,從鋣的嘴裏輕輕發出,然後隨著那道氣流朝外散了開來:“你……”

突然一雙蒼白的手從地上那灘水印裏驀地伸出!

一把扣住鋣的脖子,而鋣的目光隨即從我臉上移開,朝下斜睨著那雙手,身子一動不動。

片刻一只頭從那灘水印裏浮了出來。漆黑色的長發濕漉漉垂在腦後,它貼著鋣的身體慢慢朝上移動,從腿,到胸膛,再到他的肩膀。直到半身大紅衣裳從水印裏浮出,那頭顱貼著鋣的耳側,輕輕道:“相公……”

而鋣始終那麽一動不動蹲著。

脖子被那雙手掐得青筋已經根根爆起,他卻似乎沒有任何感覺,連臉色都始終沒有變過,只是臉側那層鱗片似的東西,這會兒看上去更清楚了些。

“相公……”她又道。脖子一轉,繞過他的臉突然回頭看向我,一雙半吊著的眼睛似笑非笑著,櫻桃似的小口輕輕一張,從裏頭緩緩流出些淡黃色的液體來。

隨即一低頭,她一口朝著鋣的臉上用力咬去!

“鋣!”我忍不住一聲驚叫,下意識朝鋣沖過去,面前白光一閃,我肩膀上突然被猛地一撞。

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人已經坐在地板上了,眼睛被震得一陣發昏,半晌恢復過來,眼前軟軟一蓬尾巴掃過,狐狸縱身跳到我身邊,一爪子按在我手腕上那兩串鏈子上,頭一低,咧嘴在我耳朵邊發出一聲吼叫。

尖銳的叫聲,震得我耳膜一陣發顫。

回過神就看到那咬著鋣臉頰的女鬼突然全身劇烈地抖動起來,一股股濃稠的液體不斷從她鮮紅色的嫁衣裏頭湧出,滴落在地上,把地板蝕出一道道暗褐色的痕跡。而她原本緊掐著鋣脖子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松開了,張在半空一陣亂舞,片刻,隨著她埋在鋣身上的頭發出的嘶嘶尖叫聲驀地消失,那手和她的頭突然間消失了。臨空直剩那件鮮紅色嫁衣一陣抖動,隨即無聲落到地上,和地上那灘人形水漬合在了一起。

由始至終,鋣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只是在那件衣服落下後輕輕甩了下垂到臉側的發絲,站起身又朝我看了一眼,隨即目光轉到我邊上的狐狸身上,眼裏亮紫色的光驟然一利。

狐狸猛地從沙發上跳了下去,他一個後退。突然轉身朝著緊閉的窗戶口奔了過去,狐狸試圖追上,卻見他幾個閃身人已坐到了窗台上,起手推開窗的同時,他轉身又朝我手腕上看了一眼,在狐狸撲向他的一瞬,朝外一躍而出。

窗外雨早就停了,隱隱還有雷聲在頭頂上滾動,剛下過雨的天,空氣幹凈得只剩下泥土的味道。連夜空都沒有一點雜色,只看到鋣銀白色發絲在那團漆黑裏一閃,幾個縱身,消失得無影無蹤。

狐狸似乎想追出去。

爪子搭在窗台上,回頭看了看我。半晌,鼻子發出低低一聲輕哼。

鋣就那樣消失了。

一連幾天,他再沒有在這周圍出現過,消失得很徹底,如果不是經常有他的仰慕者問起,幾乎就像從沒有過這樣一個人在我家裏出現過。而我手上那串黑色的鏈子,也沒有因此發生過任何怪異的動靜,比如像餓鬼道裏他不在我身邊時所出現過的狀況那樣。

於是我開始想,也許他再也不會出現了吧。

回想起來當時鋣的那些反應,我懷疑是不是如狐狸所說,他已經從原來的封印裏得到徹底解脫了。而他當時的表現是不是就是麒麟清醒後的狀態……我問過狐狸,可他笑得曖昧,但從來不說什麽。

不過我覺得是,因為我聽到鋣說話了,在這之前,我還從沒聽他喉嚨裏發出過任何一點聲音。

而和鋣一樣失去了音訊的,還有劉逸。

那晚他從我家匆匆離開之後,我就再沒有見他出現過,每每過了他來買點心的時間段,總會有一兩個好事的小女生過來賊賊地問我,寶珠姐,那個天天都來這裏買綠豆糕的帥哥去哪兒啦,怎麽最近都見不到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