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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弗斯和我研究了帕博蒂前一天下午的飛行記錄,用六分儀測量後計算出可達範圍內最低的山隘位於營地視野內的右方某處,海拔高度約為兩萬三千至兩萬四千英尺。於是,我們駕駛一架輕裝飛機駛向那個方位,踏上了這趟發現之旅。營地位於南極高原上陡然躥升的丘陵地帶,本身海拔就有一萬二千英尺,因此實際上的飛行高度並沒有表面上那麽可觀。不過,隨著飛機逐漸爬升,我們還是強烈地感覺到空氣越來越稀薄,寒冷也越來越刺痛難耐。為了確保能見度,必須打開機艙舷窗。當然,我們已穿上了最厚實的毛皮大衣。

黑暗而險惡的禁忌山峰聳立於布滿冰隙的積雪和巖石冰川線之上。隨著飛機的靠近,視野中攀附在山坡上的古怪規則構造也越來越多,我不禁再次想起尼古拉斯·羅列赫那些離奇的亞洲風景畫。風化的古老巖層完全符合雷克的簡報,證明這些年代久遠的山峰是以同一種方式在地球歷史上某個早得驚人的時期形成的,很可能已經存在了五千萬年之久。猜測它們原先的高度已經毫無意義,但這個怪異地區的各種證據都表明此處的大氣影響不利於地質變化,反而會減緩能造成巖石剝蝕的通常氣候過程。

然而,最讓我們著迷和不安的還是山坡上隨處可見的規則立方體、墻壘和巖洞。我用望遠鏡仔細查看它們,丹弗斯駕駛飛機時我負責航拍。雖說我的駕駛技術只是初級水平而已,但有時我也替他駕駛,讓他用望遠鏡觀察情況。我們很容易就看出那些規則結構的主要材質是較輕的太古代石英巖,迥然不同於附近通常地表可見的地質構造。它們的規則性達到了極端和詭異的程度,已故的雷克幾乎沒有提到這一點。

如雷克所說,在億萬年的惡劣天氣作用下,規則線條的邊緣已經崩裂和磨平,但它們的材質異乎尋常地牢固和堅硬,因此沒有徹底消失。許多結構體,尤其是最靠近山坡的那些,似乎與周圍地表是同一類巖石。整體而言,它們就像安第斯山脈的馬丘比丘遺跡,或者牛津-菲爾德探險隊1929年挖掘出的啟什城原始基墻。丹弗斯和我偶爾會覺得有單獨的巨大石塊一閃而過,雷克提到過他的飛行夥伴卡羅爾也有類似的感覺。解釋這樣的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實在超出了我的能力,身為一名地質學家,我產生了奇特的卑微感。火成巖時常會塑造出怪異的規則線條,就像愛爾蘭著名的巨人堤道。盡管雷克剛開始曾覺得他見到了冒煙的火山錐,眼前這條巍峨山脈的可見結構卻明顯與火山無關。

這些古怪結構似乎聚集在詭異洞口的附近,但比起洞口的規則形狀的詭異程度,只能算小巫見大巫。正如雷克的簡報所稱,洞口往往接近矩形或半圓形,像是有魔法的巨手將大自然的孔洞打磨成了更對稱的形狀。值得注意的是它們數量極多,分布廣泛,說明石灰巖地層中的水蝕隧洞像蜂窩似的遍布整片區域。盡管驚鴻一瞥之間很難望進洞穴深處,也足以讓我們看清巖洞裏明顯沒有鐘乳石與石筍。外面與巖洞相鄰的山坡似乎總是頗為平整和光滑,丹弗斯認為這些風蝕造成的巖隙和坑洞傾向於構成某些不尋常的圖案。他腦海裏充滿了在營地見到的恐怖和怪異景象,甚至聲稱坑洞與遠古綠色皂石上令人困惑的點陣不無相似之處,同樣的圖案也令人毛骨悚然地出現在埋葬了六個畸形怪物的瘋狂雪丘上。

我們逐漸爬升,越過較高的丘陵,飛向相對較低的山隘。隨著飛機的前進,我們偶爾俯瞰地面路線的冰雪情況,考慮有沒有可能用從前的簡單裝備完成攀登。我們有些驚訝地發現,地形遠不如想象中那麽難以逾越,盡管一路上也有許多裂隙和險要之處,但恐怕擋不住斯科特、沙克爾頓或阿蒙森的雪橇。有一些冰川以不尋常的連續性綿延通向狂風呼嘯的山隘,我們選擇的那個也不例外。

我們即將越過峰頂,得以望見一個人跡未至的新世界。盡管沒有理由認為山脈另一側與我們已經見到過和研究過的區域會有任何本質上的不同,但心中緊張的期待心情依然難以用文字形容。屏障般的山脈中透出一絲邪惡的神秘氣息,山巔之間偶然能瞥見的乳白色天空仿佛在召喚我們。語言無法清楚地解釋這些極為微妙而稀薄的情緒,更像某種模糊的心理象征與審美聯想——糅合了描寫異域的詩歌和繪畫,再加上潛伏於不該被閱讀的禁忌典籍中的古老神話,就連不斷的風聲都含著特定的蓄意惡毒。有那麽一瞬間,這個復合聲裏似乎包括了一種類似音樂的怪異哨聲或笛聲,它音域寬廣,來自狂風吹過那些無處不在、仿佛共鳴腔的洞口。這聲音裏有一種讓人厭惡的陰沉因素,勾起的印象復雜而難以界定,一如我心中其他的陰郁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