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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者甚至不是野蠻的物種——想一想它們真正的遭遇!在寒冷的未知紀元痛苦地醒來,也許遭到了瘋狂吠叫的毛皮四腳獸的攻擊,它們暈頭轉向地奮力抵抗,還要應付同樣癲狂、裝束怪異的白皮猿猴……可憐的雷克,可憐的吉德尼……可憐的古老者!直到最後它們依然秉持科學精神——假如換了我們,結果會有所不同嗎?上帝啊,何等的智慧和堅持!它們面對的是何等不可思議的處境,與壁雕中它們的同族者和祖先面對過的事物也不遑多讓!輻射對稱,植物特征,奇形怪狀,群星之子——無論它們是什麽,也都是和人類一樣的靈性生物!

它們翻越冰封的山巔,它們曾在山坡上的廟宇裏敬拜,在蕨類植物的叢林中漫步;它們發現死亡的石城在詛咒下沉睡,和數日後的我們一樣觀看壁雕;它們嘗試前往從未見過的黑暗深淵尋找存活的同胞——可是發現了什麽?丹弗斯和我望著被黏液覆蓋的無頭屍體、令人厭惡的二次壁雕和新鮮塗抹的可怖點陣,所有這些念頭同時閃過腦海。望著這一切,我明白了究竟是什麽怪物最終獲勝,棲息於企鵝環繞的永夜深淵裏的水下巨石城市之中。就在這時,仿佛是在回應丹弗斯歇斯底裏的尖叫,一團蒼白的險惡濃霧忽然噴湧而出。

意識到了惡心黏液和無頭屍體背後的元兇時,丹弗斯和我同時嚇成了無法動彈的塑像,通過交談才漸漸認清彼此當時的想法。感覺像是在那裏佇立了千年萬載,實際上頂多不過十到十五秒。可憎的蒼白濃霧滾滾湧來,仿佛受到了某種龐然物體前行時的驅動——隨後傳來的聲音顛覆了我們剛剛確定的大多數認知,同時也打破了禁錮我們的魔咒,讓我們發瘋似的跑過吱嘎亂叫的驚惶企鵝,沿著先前的路徑返回城市,穿過沉沒於冰下的巨石廊道,跑向開闊的環形建築物,一口氣爬上遠古的螺旋坡道,不由自主地投向外界的理智氣氛和白晝的光線。

如我所說,新出現的聲音顛覆了之前達成的大多數認識,因為雷克的解剖讓我們相信它出自剛被我們判定為死亡的那些生物。丹弗斯後來告訴我,那正是他在冰層上聽見的、從小巷轉角另一側傳來的聲音,只是當時的聲音無比模糊。它與我們在山巔洞穴附近聽見的風笛聲同樣相似得驚人。我冒著被視為幼稚可笑的風險再補充一點,因為丹弗斯的印象與我驚人地一致。當然了,平日裏的讀物使得我們有可能做出如此詮釋,但丹弗斯確實曾轉彎抹角地提出過一些古怪的看法,認為愛倫·坡在一個世紀前寫《亞瑟·戈登·皮姆》時曾經接觸過某些不為人知的禁忌材料。大家或許記得,那篇離奇故事裏有個意義不明的詞語,擁有與南極洲有關的可怖而驚人的象征意義,那片險惡土地的核心地帶居住著猶如幽靈的巨大雪鳥,永遠尖叫著這個詞語:

不得不承認,我們自認聽見的就是這個聲音,它在不斷前進的白色濃霧背後突然響起,正是音域格外寬廣、擁有音樂性的陰森笛音。

早在那三個音符或音節完整響起前,我們就已經開始全力逃跑,但內心知道古老者有多麽敏捷。只要它願意,那些躲過屠殺,卻被尖叫驚擾而追趕來的幸存者,能夠在瞬間制伏我們。但我們也懷著一絲僥幸,希望我們沒有敵意的行為和展示出相近的理性能讓我們被俘後保住性命,哪怕僅僅是出於科學研究者的好奇。說到底,假如它沒有任何需要害怕的,也就沒有動機要傷害我們了。躲藏已經毫無意義,我們用手電筒匆匆照向背後,發現濃霧正在變得稀薄。難道終於要看見一個完整而活生生的異類樣本了嗎?陰森的笛音再次響起——“Tekeli-li ! Tekeli-li ! ”

我們發覺已經拉開了與追逐者之間的距離,也許是因為那個生物受了傷。但誰也不敢冒險,因為它無疑是響應丹弗斯的尖叫而來,而非在躲避其他生物。時間緊迫,容不得半點猶豫,至於那更難以想象、更不可提及的夢魘,那散發惡臭、噴吐黏液、從未為人所見的原生質肉山,那征服了深淵、派遣陸生先鋒隊重新鑿刻壁雕、蠕動著穿越山丘洞穴的怪物種族的成員,如今位於何方就不是我們能夠猜想的了。丹弗斯和我壓下發自肺腑的哀痛,拋棄這位多半已受重傷的古老者——它很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讓它單獨面對再次被捉住的危險和無可名狀的命運。

謝天謝地,我們沒有放慢逃跑的步伐。滾滾霧氣再次變得濃重,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被推向前方。在我們背後遊蕩的企鵝吱嘎尖叫,表現出恐慌的跡象。考慮到之前我們跑過時它們根本無動於衷,此時它們的劇烈反應令我們驚恐不已。音域寬廣的陰森笛聲再次響起——“ Tekeli-li ! Tekeli-li ! ”看來我們大錯特錯了:那異類毫發無損,只是看見它倒下的同伴和屍體上方用黏液書寫的可怕銘文,暫時停下了腳步。我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那條邪惡的消息究竟說了什麽,但雷克營地的墳墓足以說明這些生物有多麽重視死者。我們毫無顧忌地使用手電筒,此刻照亮的前方就是許多條通道匯聚的開闊洞窟,我們慶幸自己終於甩掉了那些病態的二次雕刻——盡管沒有正面遇見,依然能體會到恐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