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中之鼠(第4/9頁)

第二天,一名仆人來書房找我,抱怨說家裏所有的貓都躁動不安。書房位於二樓,是個向西的通層房間,有穹棱式的拱頂和黑橡木的鑲板,哥特風格的三重大窗俯瞰著石灰巖峭壁和荒蕪的山谷。就在他說話的時候,我看見尼格爾曼那烏黑的身影正沿著府邸西墻潛行,不時抓撓覆蓋在古老石壁上的新鑲板。我對仆人說,舊石墻肯定散發出某種獨特的氣味,人類感官無法覺察到,但貓的嗅覺非常靈敏,哪怕隔著新的木鑲板也能聞到。我確實這麽認為。仆人說會不會是墻裏有耗子,我說鼠類在這裏已經絕跡了三百年,連附近鄉野的田鼠都很少出現在這些高墻內,從來沒聽說過它們會鉆進府邸內。當天下午我向諾裏斯上尉求證,他向我保證,田鼠以如此突兀和前所未有之勢滋擾隱修院是非常難以想象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照例在一名男仆的陪同下巡視了府邸,然後來到我選作臥室的西側塔樓房間,通過一段石階和一條短走廊與書房相連,石階有一部分來自古老的建築物,短走廊則完全是推倒重建的。臥室是個圓形房間,天花板非常高,沒有鑲護墻板的墻上掛著我親自在倫敦挑選的織錦壁毯。尼格爾曼跟著我。我關上厚重的哥特式房門,在巧妙偽裝成蠟燭的電燈的燈光下回到床上,熄滅電燈,深深躺進罩蓋帷幔的四柱雕紋大床,老貓橫躺在我的腳上,那是它習慣了的休息之處。我沒有拉上窗簾,只是望著面前的北側窄窗。天空中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異光,掩映著窗欞上的精致雕紋,看得人心曠神怡。

我肯定在某個時候睡了過去,因為我清楚地記得一種感覺:黑貓從休息之處猛然驚起,迫使我離開了怪異的夢境。借著暗淡的異光,我看見它繃緊身體,向前伸出頭部,前爪抓著我的腳踝,後腿向後拉直。它目光灼灼地盯著墻上窗戶以西的一個位置,我的眼睛沒有在那個位置看見任何東西,但全部注意力還是被引向了那裏。我望著墻壁,知道尼格爾曼不會無緣無故地緊張起來。我說不清壁毯究竟是不是真的動了,至少我認為是的,極度輕微地動了一下。但我敢發誓聽見了從壁毯後傳來老鼠飛跑的細微而獨特的聲響。片刻之後,老貓縱身跳上遮蔽墻壁的掛毯,用體重將它拽到地上,露出一面潮濕的古老石墻,墻上有不少修復時打上的補丁,卻不見任何嚙齒類小獸的蹤影。尼格爾曼在那面墻壁前的地面上跑來跑去,抓撓落在地上的壁毯,甚至想把爪子插進墻壁和橡木地板之間的縫隙。它什麽都沒有找到,鬧了一陣後就疲憊地趴回我的腳上。我躺在床上沒有動彈,那天夜裏再也未能入睡。

第二天上午,我詢問了所有仆人,得知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任何不尋常的事情,只有廚娘記得睡在她房間窗台上的貓有些異常。半夜某個時候,那只貓從喉嚨深處嗚嗚低吼,廚娘驚醒時恰好看見貓像是發現了什麽目標,沖出打開的房門,跑向樓下。中午我睡了一覺,下午再次去拜訪諾裏斯上尉,他對我講述的內容極感興趣。這些瑣碎的事件盡管微不足道,但確實非常怪異,讓他回憶起了本地流傳的好幾個恐怖傳說。老鼠的存在讓我們陷入困惑,諾裏斯給了我一些捕鼠夾和巴黎綠[1]。回到家後,仆人把它們放置在府邸內關鍵的位置上。

我感到極其困倦,因此早早上床休息,卻受到了平生僅見的恐怖噩夢的滋擾。夢中我似乎在極高之處俯瞰微光映照的洞窟,洞窟裏的汙物積到齊膝深,白胡子的惡魔豬倌用拐杖驅趕著一群肥軟如海綿的牲畜,它們的模樣讓我從心底裏泛起難以言喻的厭惡。豬倌停下休息,打起瞌睡,數不清的老鼠像下雨似的掉進臭氣熏天的深淵,開始啃食那群牲畜和那個人。

和平時一樣趴在我腳上的尼格爾曼忽然跳了起來,將我拉出這個可怕的場景。這次我不需要琢磨它為什麽會嗚嗚低吼、嘶嘶威脅,也不需要思考是什麽樣的恐懼會讓老貓用爪子攥緊我的腳踝,完全忘了它們有多麽鋒利。房間的所有墻壁都在發出那種令人作嘔的異響:貪婪巨鼠匆匆跑動的可惡聲音。今天沒有異光照亮壁毯,昨日被尼格爾曼拽下來的壁毯已經掛回原處,幸好我還不至於害怕到不敢開燈的地步。

燈泡綻放光芒,我看見整塊壁毯都在駭人地抖動,本就頗為奇異的圖案因此跳起了獨特的死亡之舞。片刻之後壁毯的抖動立刻停止,異響也隨之消失。我跳下床,抓起放在一旁的暖床器的長柄,挑起一塊壁毯看看底下隱藏著什麽。除了修補過的石墻,壁毯底下什麽都沒有,貓也卸下了它對異常事物的警惕感覺。我查看了放置在房間裏的環形捕鼠夾,發現張開的彈簧都合上了,然而被逮住卻又逃脫的害獸沒有留下任何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