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3/6頁)

鐘聲來自一座石砌的低伏教堂,它的落成比大多數房屋都要晚近,卻拙劣地模仿了哥特式的建築風格,基座高得不成比例,百葉窗將窗戶遮得嚴嚴實實。教堂側面的大鐘缺少指針,不過聽得出喑啞的鐘聲正在敲響11點。忽然,一幅極有沖擊力的景象將我對時間的念頭一掃而空,在看清那究竟是什麽之前,難以描述的恐懼攫緊了我的心靈。教堂地下室的大門突然打開,顯露出一片長方形的黑暗。就在我的注視下,一個物體穿過或似乎穿過了那片黑暗,它在我的腦海裏烙刻下了噩夢般的刹那印象,而更加瘋狂的是理性分析無法從中找出任何接近噩夢的特質。

那是一個活生生的物體。自從汽車開進鎮上建築密集的區域,那是我見到的除司機外的第一個活物。假如我的情緒更加穩定,我根本不會覺得這個物體有任何恐怖之處。片刻後,我醒悟過來,那顯然就是教堂的祭司:他裹著某種古怪的袍服,肯定是大袞密教更改當地教會的儀式後引入的裝束。我下意識的第一眼捕捉到了一件東西,大概正是它催生了那種怪異的恐怖感覺——他戴在頭上的冕飾。它和蒂爾頓小姐昨晚向我展示的冕飾幾乎完全相同。在想象力的幫助下,冕飾為底下那張模糊不清的面容和裹著長袍的蹣跚人影增添了無可名狀的險惡氣質。不過我很快斷定,那並不是我被邪異的虛假記憶嚇得不寒而栗的原因。一個紮根於窮鄉僻壤的神秘異教會讓教團成員戴上樣式獨特的頭飾,而這種頭飾本來就以某些奇特的方式為當地民眾所熟悉(比方說海盜的寶藏),這難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嗎?

人行道上逐漸出現了非常稀少的行人,都是年輕的男女,面目可憎,有的形單影只,有的三三兩兩,一律沉默不語。一些岌岌可危的房屋的底層開著小店,門口的招牌肮臟破舊。公共汽車“叮叮咣咣”地駛過街道,我看見了一兩輛停著的卡車。水瀑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一道頗為陡峭的河谷出現在前方,鑲有鐵欄杆的公路橋橫跨其上,對面是個開闊的廣場。汽車隆隆駛過公路橋,我望出兩側車窗,看見綠草如茵的斷崖和沿路而下的地方有幾幢廠房建築。深谷中的水流相當充沛,我在右邊的上遊方向看見了兩條奔騰的瀑布,下遊方向也至少有一條。來到這裏,水瀑的聲音響得震耳欲聾。過河後,汽車駛進半圓形的開闊廣場,在右邊一幢高大的建築物前停下。這幢建築物的頂上建有塔樓,黃色的油漆尚未完全剝落,幾乎被歲月磨平的標牌宣稱它就是吉爾曼客棧。

我很高興能夠離開那輛公共汽車,下車後立刻走進旅館,將手提箱存放在大堂裏。視線所及的範圍內只有一個人,他上了年紀,沒有我在心中稱之為“印斯茅斯臉”的那種相貌。想起其他人在這家旅館裏的怪異經歷,我決定不向他詢問困擾著我的那些問題。我走出旅館,來到廣場上,公共汽車已經開走。我仔細打量眼前的景象,試圖做出自己的判斷。

鋪著鵝卵石的開闊場地一側是筆直的河流,另一側是圍成半圓形的幾幢斜屋頂紅磚房屋,大約修建於十九世紀初。幾條街道以廣場為中心向東南、南和西南伸展出去。路燈稀少,而且都很小,全是低瓦數的白熾燈,顯得非常壓抑。盡管我知道今晚的月光會很亮,但還是慶幸自己計劃在天黑前就離開這裏。附近的建築物狀況不錯,有十來家店鋪正在營業,包括一家“第一國民”連鎖百貨店、一家慘兮兮的餐廳、一家藥店和一家魚類批發商的辦公室。廣場最東頭靠近河邊的地方是鎮上唯一一家工廠的辦公室:馬什精煉公司。我看見十來個人、四五輛轎車和卡車零散地停在附近。不需要別人告訴我就能看出,這裏是印斯茅斯的鎮中心。向東望去,一線藍色的海港映襯著三座喬治王朝風格的尖塔,它們曾經富麗堂皇,現在只剩下了朽敗的殘骸。望向河流對岸,我看見了那座白色的鐘樓,底下應該就是馬什精煉公司的廠房。

出於種種原因,我決定先去連鎖百貨店打聽一下情況,那裏的工作人員多半不是印斯茅斯本地人。店裏只有一個十七歲左右的小夥子在照看生意,我愉快地發現他為人開朗而友善,因此應該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他似乎格外渴望與人攀談,我很快就看出他不喜歡這個鎮子,尤其是它無處不在的魚腥味和鬼祟詭秘的居民。能和外來者聊天對他來說是一種放松。他是阿卡姆人,寄住在一戶伊普斯威奇人家裏,只要有假期就會回家。他父母不希望他在印斯茅斯工作,但連鎖店非要派他來,而他又不願放棄這份工作。

按照這個小夥子的說法,印斯茅斯沒有公共圖書館和商會,想認路就只能靠自己了。我剛走過來的那條街叫聯邦大道,西側是優雅的老居民區:寬街、華盛頓街、拉法耶街和亞當斯街。東側向海邊去則是貧民窟。沿著主大道走,能在貧民住宅之間找到幾座喬治王朝時代的古老教堂,但早已荒棄。去了這種地方,尤其是河流的北邊,最好別太招搖,因為那裏的居民往往性格陰沉,充滿敵意。之前甚至出過外地人一去不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