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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華盛頓街,暫時沒有看見任何活物和除月光外的任何光線。遠處從好幾個方向傳來了嘶啞嗓音、腳步聲和一種不太像腳步聲的怪異足音。顯然沒有時間可以讓我浪費,我很清楚東西南北的方位,還好所有路燈都關閉了,這算是不太富裕的鄉村地區的習俗,每逢月光強烈的夜晚就關閉路燈。南方傳來一些聲音,但我沒有放棄從那個方向逃跑的計劃。我知道路邊有足夠多的廢棄房屋,萬一遇到疑似追逐者的個人或群體,我可以借助門洞遮蔽身形。

我貼著廢棄的房屋盡量輕手輕腳地快步前進。我沒戴帽子,爬高摸低又害得我衣冠不整,因此看上去並不特別惹眼。就算遇到夜間的行路人,應該也能自然而然地蒙混過關。來到貝茨街,我躲進一幢房屋黑洞洞的前廳,等兩條人影在我前方蹣跚而過後繼續前進,很快來到了艾略特街斜向穿過華盛頓街和南大街交匯點的開闊路口。我沒來過這裏,但從百貨店小夥子的地圖來看,這是個危險場所,畢竟月光將此處照得一覽無余。我不可能避開這個路口,因為其他路徑都必須繞道,不但有可能被敵人發現,還會浪費寶貴的時間。唯一的辦法就是鼓起勇氣,堂而皇之地走過去,盡量模仿印斯茅斯人典型的蹣跚步態,寄希望於沒有其他人在場,或者至少別被沒有追趕我的人看見。

追擊者有多少人、範圍有多大、出於何種目的,都是我無從了解的謎題。這個鎮子裏似乎有什麽不尋常的事正在發生,但與我逃出吉爾曼客棧無關。我必須盡快從華盛頓街躲到通向南方的其他街道上,因為旅館裏的那幫人無疑正在追趕我。肯定是在最後進入的那幢舊建築物裏的積灰地面上留下了腳印,他們會知道我是如何逃到街道上的。

不出所料,月光完全照亮了這片開闊空間。我看見中央地帶是鐵欄杆圍繞的綠地,似乎是個公園的遺跡。還好附近沒有其他人,但鎮廣場方向傳來了某種怪異的嗡嗡聲或呼嘯聲。南大街非常寬,平緩的下坡路徑直通向水濱,能夠望到海面上很遠的地方。我在明亮的月光下穿過南大街,希望不會有人恰好擡頭望向這個路口。

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阻礙,也沒有聽見意味著有人瞅見我的警示性聲音。我四下裏張望了一圈,不由自主地暫時放慢腳步,看著街道盡頭熠熠月光下的大海。防波堤外的遠處能隱約望見惡魔礁的黑色線條,看到的那個瞬間,我忍不住想到了過去三十四個小時內聽見的種種恐怖傳說,這些故事將那道參差的礁石描述成了一道真實存在的大門,通向無法言喻的恐怖和難以想象的反常。

就在這時,遙遠的礁石上毫無預兆地亮起了明滅的閃光。閃光確實存在,我不可能看錯,盲目的恐懼頓時充斥腦海,超越了一切理性的思維。驚恐之下,我的肌肉自行繃緊,企圖拔腿就跑,只是因為潛意識中還存在謹慎,同時近乎被閃光催眠,我才勉強留在了原處。更糟糕的是,身後東北方向吉爾曼客棧的屋頂上也亮起了閃光,與礁石上的光頗為相似,但間隔步調有所不同,無疑是一種應答信號。

我控制住身體的肌肉,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多麽容易被發現,於是加快步伐,繼續假裝蹣跚地向前走去。但只要我還在南大街的這片開闊空間上,眼睛就始終盯著那不祥的可怖礁石。我無從想象這個情形究竟意味著什麽,莫非它和惡魔礁上的某種怪異儀式有關?抑或是有人乘船登上了那道險惡的巖礁?我繞著廢棄的綠地向左轉,眼睛望著大海。宛若幽魂的夏日月光下,海面泛起點點波光。無可名狀、難以解釋的信號仍在神秘地明滅閃爍。

就是在這個時刻,最恐怖的景象映入我的眼底,這個景象摧毀了我最後一絲控制自我的能力,我發瘋似的向南狂奔,經過噩夢般的荒棄街道上一個又一個黑乎乎的門洞和瞪著死魚眼的窗戶。我仔細查看礁石和海岸間被月光照亮的海面,發現那裏遠非空無一物:海面上有一大群黑影正朝鎮子的方向遊來!盡管距離遙遠,我也只瞥見了短短一瞬間,但看得出那些起起落落的頭部和揮舞劃水的手臂都怪異、畸形得難以用語言表達,甚至無法在意識中形成概念。

沒等跑完一個街區,我就停下了發狂般逃竄的步伐,因為左邊響起了仿佛有組織追逐的喧鬧和叫喊聲。我聽見腳步聲、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吼叫聲和“嗵嗵嗵”的汽車馬達聲沿著南面的聯邦街傳來。半秒鐘後,我放棄了先前的全盤計劃,因為向南的公路在前方被截斷了,必須另想辦法離開印斯茅斯。我停下腳步,鉆進一個黑乎乎的門洞,心想真是運氣不錯,能夠在追逐者沿著平行街道趕上來之前離開月光下的那片開闊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