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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念一想,我就沒那麽鎮定了,因為追逐者是順著另一條街道跑來的,他們顯然並沒有直接跟著我,想必沒有看見我,只是按照某個大致計劃在切斷我的逃跑路徑。這意味著離開印斯茅斯的所有道路都有類似的隊伍巡邏,因為鎮民不可能知道我打算走哪條路離開。假如確實如此,我就得避開所有道路,穿過鄉野逃跑。但印斯茅斯附近遍布沼澤地和錯綜復雜的溪流,我該怎麽做到這一點呢?大腦有一瞬間停止了工作,不但因為徹底絕望,也因為無處不在的魚腥味突然變得異常濃烈。

這時我想到了通往羅利的廢棄鐵軌,鋪著道碴的堅實路基雜草叢生,從河谷旁年久失修的火車站朝西北方向延伸。鎮民或許沒有想到這條路,因為那裏荒棄多年,遍地荊棘,幾乎無法通過,一個急於逃跑的人最不可能選擇的途徑就是它。我曾在旅館窗口清楚地看見過,也記得鐵軌的走向。有一點不利因素是從羅利路和鎮子的高處能看見鐵軌剛開始的一段長度,但我似乎可以不為人知地在灌木叢中爬完那段路程。總而言之,那是我逃命的唯一機會,除了嘗試之外別無他法。

我退回藏身之處的荒棄門廳,在手電筒的幫助下再次查看百貨店小夥子給的地圖。擺在眼前的難題是該如何前往那條舊鐵軌,我發現最安全的途徑是向前到巴布森街,然後向西到拉法耶街,沿著邊緣繞過類似先前穿越的那個路口的一片開闊空間,接著向北和向西以之字形穿過拉法耶街、貝茨街、亞當斯街和緊貼河谷的河岸街,來到我在旅館窗口看見過的行將坍塌的火車站。之所以要向前去巴布森街,是因為我既不想再次穿過先前那片開闊空間,也不想沿著像南大街那樣寬闊的交叉街道向西走。

我重新出發,過街來到馬路右側,想偷偷地繞上巴布森街。聯邦街依然嘈雜一片,向後望去,我所離開的那座建築物附近有一道亮光。我急於離開華盛頓街,因此悄無聲息地小跑起來,希望靠運氣躲過追逐者的視線。來到巴布森街的路口,我驚慌地發現有一幢房屋依然有人居住,這是憑借窗口掛著帷簾推測出的結論,但室內沒有燈光,因此我無災無難地跑了過去。

巴布森街與聯邦街交叉,有可能會讓我暴露在追逐者的視線下,因此我盡可能地貼著不平整的破敗墻面行走。有兩次我聽見背後的響動忽然變成喧鬧,因此鉆進門洞暫時躲藏。前方月光下的開闊空間空無一人,但我選擇的路線並不需要穿過它。第二次停下的時候,我覺察到模糊響動的分布有了變化,所以小心翼翼地從暗處向外張望,看見一輛汽車穿過開闊空間,沿著艾略特街疾馳而去,艾略特街在這裏與巴布森街和拉法耶街交匯。

魚腥味在短暫消退後又突然濃烈得嗆人,就在我的注視下,幾條彎腰駝背的笨拙黑影從同一個方向蹣跚而來。我知道他們肯定在把守通往伊普斯威奇的道路,因為艾略特街就是那條公路的延伸段。我看見兩條黑影身穿寬大的長袍,其中之一頭戴高聳的冕飾,在月光下閃著白色輝光。這條黑影的步態過於怪異,看得我寒毛直豎,因為它幾乎在蹦跳而行。

等這群人的最後一個離開視線,我繼續踏上征程,拐彎跑上拉法耶街,以最快速度穿過艾略特街,以免沿著大路向前走的那群家夥裏還有人綴在後面。我確實聽見從鎮廣場方向遠遠地傳來一些嘶啞叫聲和哢噠怪聲,但還是平安無事地跑完了這段路。我最害怕的事情是再次穿過月光照耀下的南大街,同時被迫看見海上的情形,我必須鼓足勇氣才能完成這項考驗。經過這裏很容易被人瞥見,艾略特街上的蹣跚行者無論從街頭還是街尾都能一眼看見我。最後一刻,我決定應該放慢步伐,學著印斯茅斯本地人的蹣跚步態穿過路口。

海面再次展現在眼前,這次位於我的右邊,我半心半意地決定絕不望向那裏,但實在無法抵抗誘惑,一邊小心翼翼地模仿蹣跚步態走向前方能夠隱蔽身形的暗處,一邊偷偷地扭頭看了一眼。我本以為會看見較大的船只,實際上卻沒有。首先吸引住視線的是一艘小舟,載著用油布遮得嚴嚴實實的某種沉重東西駛向廢棄的碼頭。盡管隔了很遠,我也看不太清,但槳手的樣子特別令人厭惡。海裏還能分辨出幾個遊水者,遠處礁石上有一團微弱但穩定的輝光,與先前閃爍的信號毫無相似之處,我無法清楚分辨它怪異的顏色。前方和右側的斜屋頂之上,吉爾曼客棧的屋頂陰森聳立,整幢大樓都漆黑一片。剛才被微風吹散的魚腥味再次聚攏過來,濃烈得幾乎令人發瘋。

我還沒來得及穿過街道,就聽見一群人咕咕噥噥地沿著華盛頓街從北面走來。他們來到開闊的路口,也就是我第一次借著月光看見海面上那可怖景象的地方,和我僅有一個街區的距離,我驚恐地注意到他們的面孔畸形得仿佛獸類,彎腰駝背的步態更像低於人類的犬科動物。一個男人的動作完全屬於猿猴,長長的手臂時常碰到地面。另一個男人身穿長袍,頭戴冕飾,完全是在蹦跳前行。我猜我在吉爾曼客棧的庭院裏見到的就是他們,那群追我追得最緊的人。他們中有幾條黑影望向我,嚇得我幾乎無法動彈,但還是勉強保持住了漫不經心的蹣跚步態。直到今天,我還是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看見我。假如看見了,那我的計謀肯定成功地騙過了他們,因為他們沒有改變路線,而是徑直穿過了月光下的開闊空間,邊走邊用某種可憎的沙啞喉音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