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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看了一眼,幾乎癱軟下去,但我咬緊牙關,保持了沉默。我在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坐倒在地,擡起手按住額頭。我害怕和期待見到的東西就在眼前。假如這不是在做夢,那麽時空區隔就成了一個笑話。我肯定是在做夢,但也願意挑戰內心的恐懼,因為假如這確實是現實,那就應該能把它帶回去,展示給兒子看。我覺得天旋地轉,盡管一片漆黑中沒有任何可見的物體在圍繞我旋轉。那一眼激發了我記憶中的無數景象,最恐怖的念頭和畫面洶湧而來,蒙蔽了我的感官。

我想到積灰中疑似腳印的痕跡,連我喘息的聲音都嚇得自己心驚膽戰。我再次打開手電筒,絕望地盯著紙頁,就像毒蛇的獵物望著捕食者的眼睛和毒牙。我在黑暗中用笨拙的手指合上書冊,放回容器裏,關緊盒蓋,扣好那古怪的掛鉤扣件。假如它確實存在,假如這個深淵確實存在,假如我和世界本身都確實存在,那麽這就是我必須帶回外部世界的證據。

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爬了起來,踉踉蹌蹌地開始向回走。我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在地下度過了可怖的幾個小時,卻連一次也沒有看手表,這一點足以證明我與正常世界之間的分離感。我拿著手電筒,用另一條胳膊夾著那個不祥的盒子,不由自主地踮起腳尖,在寂靜而驚恐的氣氛中走過湧出寒氣的深淵和那些疑似腳印的痕跡。我沿著永無盡頭的坡道向上爬,終於逐漸放松了警惕,但還是擺脫不了心頭憂懼的陰影,下來的時候我並沒有這種感覺。

想到不得不再次經過比城市更加古老的黑色玄武巖地窖,陰冷潮濕的氣流從無人看守的深淵噴湧而出,我就感到心驚膽戰。那是連偉大種族都畏懼的異族,它們是或許仍然潛伏在這底下——即便已經非常虛弱,瀕臨滅絕。我想到疑似存在的五環印痕,想到夢境告訴我那些印痕意味著什麽,想到與它們聯系緊密的怪異狂風和呼嘯哨音。我想到澳洲土著的傳說,想到故事裏的恐怖狂風和無可名狀、怪物盤踞的地下廢墟。

我按照墻壁上雕刻的符號拐上正確的樓層,經過先前查看的另一本書冊後,回到了有多條拱頂岔道的那個巨大圓形廳堂。我立刻在右邊認出了來時穿過的那道拱門。走進拱門之後,我意識到剩下的那段路會相當艱難,因為档案館外的建築物早已分崩離析。金屬盒沉甸甸地壓在身上,我跌跌撞撞地走在碎石和巖屑之間,發現保持安靜變得越來越困難了。

我來到幾乎頂到天花板的亂石堆前,早些時候好不容易才從中挖出了一條狹窄的通道。想到要再次爬過這條通道,我害怕得無以復加,因為先前鉆過通道時制造出了不少噪音,此刻見過那些疑似腳印的痕跡後,我最畏懼的莫過於再弄出什麽響動來了。金屬盒讓這個任務更是難上加難。我盡可能悄無聲息地爬上亂石堆,先將盒子塞進逼仄的洞口,然後咬著手電筒,自己也鉆了進去——和來時一樣,鐘乳石劃破了我的背部。我想再次抓住金屬盒,但它沿著碎石斜坡向下滑了一段距離,叮當碰撞聲和隨之而來的回聲嚇得我直冒冷汗。我立刻撲向盒子,一把抱住它,不讓它制造出更多的噪音來。片刻之後,我腳下的幾塊石頭忽然松動,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響動。

這一陣響動是我的厄運之始。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我覺得從背後遙遠的地方似乎傳來了對它的回應。我好像聽見了某種尖厲的哨聲,塵世間沒有與它類似的聲音,也不可能找到合適的字眼加以描述。或許那只是我的想象,假如確實如此,那麽隨後發生的事,就是個殘酷的笑話了:要是我沒有因此而驚慌失措,那麽接踵而來的事情就不可能發生。

但事實上我嚇得發狂,無可救藥地徹底喪失了理智。一只手抓著手電筒,另一只手無力地抱著金屬盒,我瘋狂地向前蹦跳奔跑,腦子裏沒有任何念頭,只剩下一種單純的欲望,那就是逃出噩夢般的廢墟,返回遙不可及的清醒世界,投入月光和沙漠的懷抱。不知不覺之間,我跑進那個屋頂塌陷的房間,開始翻越伸向無邊黑暗的碎石小山,沿著陡峭的斜坡向上爬的時候,我被犬牙交錯的石塊撞傷和磕破了好幾次。更大的災難隨後降臨。我莽撞地越過坡頂,沒想到前方突然變成了下坡,我踩了個空,整個人都卷進一場碎石滑落引起的山崩之中,那響聲猶如開炮,震耳欲聾、驚天動地的回聲撕裂了漆黑洞穴裏的空氣。

我不記得是怎麽從這場混亂中脫身的了,記憶中有個片段是在不絕於耳的隆隆巨響中沿著走廊奔跑、跌倒和爬行,金屬盒和手電筒依然在我身邊。緊接著,就在接近令我無比恐懼的玄武巖地窖時,最瘋狂的事情發生了。隨著山崩的回聲逐漸平息,我聽見了一種令人恐懼的陌生哨音在不斷重復。先前我只是好像聽到這個聲音,而此刻就絕對不可能弄錯了。更可怕的是它並非來自背後,而是我的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