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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我很可能尖叫了起來。腦海裏有一幅非常模糊的畫面,畫面裏的我飛奔穿過遠古之物那可怖的玄武巖地下室,耳朵裏灌滿了該受詛咒的詭異怪聲,來自通往無底暗淵那缺少守衛的敞開門戶。此外還有風,不是陰冷潮濕的氣流,而是充滿惡意的猛烈暴風,從發出汙穢哨音的可憎深淵而來,狂暴而無情地吹向我。

在記憶中,我奔跑著越過各種各樣的障礙,狂風和呼嘯哨音變得越來越強烈,充滿惡意地湧出我背後和腳下的縫隙,似乎存心繞著我盤旋卷曲。風從我背後吹來,卻很奇怪地沒有形成助力,而是束縛著我的腳步,像是拴住我的套索或繩結。我顧不上保持安靜,奮力爬過石塊壘成的高大屏障,弄出許多噼噼啪啪的聲音,終於回到了通往地表的那座建築物。我記得望向機械室的拱門,看見坡道時幾乎驚聲尖叫,因為兩層樓以下無疑有一道瀆神的暗門張開了漆黑的洞口。但我沒有真的叫出聲來,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語:我只是在做夢,很快就會醒來。也許我在營地裏睡覺,甚至有可能還在阿卡姆的家中。我憑借這些希望勉強維持理智,沿著斜坡走向更接近地表的樓層。

我當然知道還必須重新跨越那條四英尺寬的裂隙,但其他的恐懼占據了我的意識,因此直至走到裂隙前我才完全意識到這件事有多麽可怕。下來的時候,跳過這條裂隙還算輕松,但此刻我在上坡,恐懼、疲憊和金屬盒的沉重分量折磨著我,再加上怪異的狂風拉扯著我的腳步,究竟該怎麽越過這道天塹?我直到最後一刻才想到這些問題,無可名狀的恐怖生物或許就潛伏在溝壑下的黑暗深淵裏。

手電筒的顫抖光束變得越來越微弱。走近裂隙時,模糊的記憶提醒了我。背後冰冷的狂風和令人作嘔的尖嘯哨音成了暫時的麻醉劑,仁慈地遏制住我的想象力,讓我忘記了黑暗溝壑蘊藏的恐怖。這時我忽然發覺前方也出現了可憎的狂風和哨音,如潮水般從無法想象也不能想象的深淵湧出裂隙。

純粹噩夢的本質之物降臨在我身上。理智拋棄了我,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生物的逃跑本能控制著我。我掙紮著跑上斜坡,就好像那條溝壑根本不存在。我看見裂隙的邊緣,使出身體裏的每一分力氣,發狂般地一躍而起,可憎的怪異聲音和仿佛實質的徹底黑暗匯集成的喧雜旋渦頓時吞沒了我。

在我的記憶中,這段經歷到此為止。接下來的印象片段完全屬於幻覺的範疇。夢境、狂想和記憶發瘋般地融合成一連串怪異莫名、支離破碎的幻象,與現實中的任何事物都毫無關系。有一段可怖的墜落,我穿過無數裏格有黏性、可感知的黑暗,耳畔的嘈雜聲響對我們所知的地球和地球上的有機生命來說都徹底陌生。休眠的退化感官似乎變得活躍,描繪出浮遊的恐怖怪物棲息的深淵和虛空,將我引向不見天日的危崖和海洋、從未被光線照亮過的密集城市和無窗的玄武巖巨塔。

這顆星球的遠古秘密和古老歷史在我腦海裏閃現,既不是畫面,也沒有聲音,以前最狂野的夢境也從未向我吐露過這些事情。濕氣仿佛冰冷的手指,自始至終攥緊我、拉扯我,怪異而可憎的哨音惡魔般地厲聲尖嘯,壓過了黑暗旋渦中交替而來的喧囂和寂靜。

隨後的幻覺是我夢裏的那座巨石城市,但不是現在的廢墟,而是夢中的樣子。我回到非人類的錐形軀體裏,混在偉大種族和囚徒意識的行列之中,像它們一樣拿著書冊,沿著寬闊的走廊和坡道上上下下。疊加在這些畫面上的是令人恐懼的閃現片段,這是一種非視覺的意識感知,其中有絕望的搏鬥、扭動著掙脫尖嘯狂風那攥緊我的觸手、蝙蝠般瘋狂飛過半凝固的空氣、在暴風肆虐的黑暗中發狂地挖掘和癲狂地踉踉蹌蹌、跌跌撞撞跑過倒塌的建築物。

一段怪異的半視覺幻象陡然插入:一團彌散的模糊藍光懸在頭頂上的高處。接下來的夢境裏,狂風追逐著攀爬奔逃的我,而我蠕動著鉆過橫七豎八的碎石,回到睥睨世間的月光下,亂石堆在我背後的恐怖狂風中滑動坍塌。令人發狂的月光邪惡而單調地照在身上,我曾經熟悉的客觀存在的清醒世界終於回來了。

我匍匐爬過澳大利亞的沙漠,喧囂的狂風在四周咆哮,我從不知道這顆星球的表面竟能刮起如此暴虐的狂風。衣服已經變成破布,我全身上下都是瘀青和擦傷。完整的意識恢復得非常緩慢,沒多久我就忘記了真正的記憶在何處結束,譫妄的夢境又在哪裏開始。我隱約記得有巨大石塊壘成的小丘,有亂石堆底下的深淵,有來自過去的駭人啟示,還有一個夢魘般的結局——但這些事情有多少是真實的呢?手電筒不見了,或許存在的金屬盒也不見了。這個盒子真的存在嗎?地下真有什麽深淵或亂石堆成的小丘嗎?我擡起頭,向背後張望,卻只看見貧瘠的荒漠綿延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