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血手印(第2/4頁)

周遊世界第五圈時,他忽然想到自己早已解放,已經沒有人認得他,他就打算回家看看。他借宿在農舍裏,忽然聽到人喊馬嘶,一群提著劍的人把他從床上拖起來,他以為臨時執法隊的士兵還在執法,還認得他,可是,實際情況比他想的好到哪兒去了,這只不過是土匪來拉票。他們一拉就拉一個村的人。他們把肉票們捆成一串牽著走,用棍子轟著走。肉票走快了,土匪就喊:“軟巴些!”用棍子打他們的頭;走慢了,土匪又喊:“硬巴些!”用棍子打他們的屁股。這些黑話的意思,土匪也不教一教,只讓他們在棍棒下自悟。於是他們明白自己不僅叫肉票而且叫“葉子”。葉子們的隊形不像樣,土匪就給他們搞軍訓,“軟巴些!”“硬巴些!”只有這兩種口令。

他們被拉到山洞裏,土匪頭子舉著馬燈從他們臉上看家境,然後把他們一個個倒吊起來,拷問家在哪兒、家裏有多少田,說得少就往死裏打。他們的行話管這叫“捋葉子”。按每人自報的田產定贖金,按家的遠近定贖期,派嘍啰去送信,他們的行話管這叫“發帖子”。

聽到這兒,百裏冬把有血手印的信拿出來問他:“就是這個?”百裏桑說:“對,這就是土匪發的帖子。如果您不管,他們還要跟帖,跟帖就不客氣了,會有我的耳朵、鼻子、眼睛、腦袋。他們不讓回帖,您要想討價還價,他們就在肉票身上扣下一些東西,贖金不夠,也扣下一些東西,我看見一個肉票,該用三萬錢贖,他家只送來五百錢,土匪就放他一只腳回去,他家裏又送來五千錢,土匪放回了他的下半截身子……”容氏打斷道:“別提那個了!快說說你自己的事。”百裏桑接著說,他求土匪殺了他,但是土匪看他像大戶人家來的,聽他說話還帶一點鹹陽口音,偏不殺他,成天拷問他。他踅摸著機會逃跑。

有一天他得救了,他看見一個熟人是土匪的小頭目,就向他大聲呼救,這小頭目走過來,認不出他來,他說:“是我!蓬萊之筮,瀛洲之甲!馬戲團在我臉上施了幻術!”這位熟人,是對幻術深信不疑的,他就向大當家的求情,大當家的願意給這個面子,但另一個小頭目不高興,因為這是他抓來的肥票,按規矩他能從贖金裏提一成。當時土匪們猜想這一票值十來萬錢。

大當家的到底還是把他放了。但這是假的。他走到青鹽澤畔的客棧裏,吃了有麻藥的人肉包子,人事不省。他醒來時被綁在馬廄裏,土匪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詐他:“明明是大戶人家的少爺,還說是闖江湖的!”他不承認,土匪又用香燒他的皮、把棍子伸到他屁眼裏攪、把杠子壓在他膝蓋上……於是他招出自己是雲陽百裏冬家的,家裏可出十萬錢贖他,土匪不滿意,要割他的雞巴,他才把贖金提到了十五萬錢。然而幾天後他的雞巴又受了一場驚嚇:“十五萬錢!閹了你個王八操的,你爹是誰,你以為我們打聽不到?你個王八操的,你爹是皇子妃的養父!”

於是贖金由土匪們定了,他也不知是多少。如意告訴他,那是和他一樣重的金子,他笑著說了又一句證明身份的話:“爹,這樣的事您幹過三次,第一次,馬戲團的人說那頭孔雀拉出的屎都是金子,您用二十斤金子買了它,第二次,老巫醫說盧敖有多重,他就值多少金子,您又用四千兩黃金去贖他,這一次……”容氏說:“這一次的三千九百九十兩黃金,是我們家最後一點浮財,我們的田產,在你流放那年就被籍沒了。”

聽見這話,百裏桑哭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擤擤鼻子接著說,他被土匪關在馬廄裏,扣在一口鐘下面,免得他那個熟人看見。他們在他嘴裏塞上布團,免得他喊,脫光他,綁著他,免得肥票跑了。他們每天一次掀開大鐘,扯出他嘴裏的布團,讓他吃東西。他吃人肉包子會吐,他們就把他的頭摁在馬料槽上。他回到大鐘裏面,把尿撒在鐘口,把土濡濕,用腳指頭摳洞,想摳出個大洞來逃跑。土匪發現以後,把他弄回了山,關在那個鐵籠子裏。他還告訴大家,這事絕對與張璐無關,土匪綁他時,絕對不知道他是誰。匪巢裏的那個熟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小夥伴田雨。

大家蒙了。過了好一會兒,如意最先明白過來:“這就是說,田雨當了土匪?”沒人敢把這消息寫信告訴海邊的桑夫人,在後來的日子裏,桑夫人仍然以為田雨替哥哥看房子收租、時不時去陪將軍下盤棋。

世界地圖胎記

百裏桑這一變,連他父母都認不出來,外面就更沒人認識他了,他就在家裏安心住了下來。申報戶口時,他算是百裏冬的第三個兒子,很小很小的時候被馬戲團拐走了,多年的流浪生活把他變成了黑大個,和他的矮子父親毫無共同點,但是當他光屁股耍蛇時,他爹認出了他屁股上的胎記。戶籍官讓他把褲子脫下來檢查,果真看見個胎記,和現有的世界地圖的形狀一樣。被馬戲團拐走的故事與他的實際經歷比較吻合,這樣他就不容易說漏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