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6頁)

“是的。有時我在黑暗裏可以看得更清楚,心智可以向外伸展,形塑出周遭的世界,不過比較短的距離就拿捏不準了……”羿司將鑲星豎琴遞還摩亙,“過了這麽多年,我仍記得自己調每個音時,配合了哪一條山泉溪流、哪一段火焰低語、哪一聲鳥鳴……”

“我很想聽你彈琴。”摩亙說。巫師不為所動地搖搖頭。

“不,你不會想聽的。我現在彈琴彈得很差,問達南就知道了。”羿司轉臉朝向達南,“如果你真要去伊姆瑞斯,就該快點動身。你們此去是在冬季即將來臨之際作戰,這季節可能是他們最需要你們的時候。伊姆瑞斯戰士不喜歡在雪地裏作戰,但禦地者根本不會注意什麽雪不雪的。禦地者加上惡劣的天氣,會是殘酷無情的對手。”

“嗯,”一陣沉默後,達南說,“如果我不在伊姆瑞斯的冬天對抗禦地者,就得在自己家裏對抗他們。我明天開始聚集人手和船只。我會把艾絮留在這裏,他一定不高興,但他是我的國土繼承人,若我們兩人都去伊姆瑞斯冒生命危險,就太沒腦子了。”

“他一定會想代替你去。”羿司說。

“我知道。”達南的聲音很冷靜,但摩亙感覺得到他內心的力道,那種巖石般的頑硬,讓他一輩子可能會有一次如雷鳴般行動起來,“他得留下。我老了,如果我死……飽經風霜的古老巨樹倒下時,造成的傷害最大。”

摩亙緊緊握住椅子扶手。“達南,”他懇求道,“別去。你沒必要冒生命危險。你深深根植在我們的腦海裏,聯結著疆土最早的歲月,如果你死了,我們內心的希望也會有一部分跟著死去。”

“有必要。這是為一切我所珍惜的事物而戰,包括以西格、以西格山裏所有的生命、所有受這座山的生命束縛牽系的東西,還有你。”

“好吧。”摩亙低聲說,“好吧。就算我得把至尊腦海裏的力量全晃出來,逼他從藏身之處伸出手來阻止,我也一定要找到他。”

那晚,離開國王大廳後,摩亙跟瑞德麗談了許久。兩人並肩躺在爐火邊的柔軟毛皮上,她沉默地聽著摩亙說自己的打算、達南的戰爭計劃、娜恩帶來以西格的關於她父親的消息。瑞德麗邊把一撮撮羊毛扭成結,邊說:“他這麽決定,大家一定會大吼大叫跟他吵。不知道安紐因的屋頂震垮了沒。”

“他會這麽決定,一定是認為戰爭已經無可避免。”

“的確。他那雙烏鴉的眼睛早就看出會有這場戰爭……”她嘆了口氣,拽著羊毛,“我想盧德和杜艾會一左一右跟在他兩邊,一路吵去伊姆瑞斯。”瑞德麗停口望著火,摩亙看見她臉上突然出現的渴望,伸手摸摸她的臉頰。

“瑞德麗,你要不要回家一陣子,去看看他們?你用不了幾天就能飛到家,之後我們再到某處碰頭——比如赫倫。”

“不要。”

“我把你拉到又熱又滿天灰塵的通商大路上,不停地煩你要你易形,又讓你落進亟斯卓歐姆的手裏,還在你孤身面對禦地者時跑掉——”

“摩亙。”

“然後,當你掌握了自己的力量,一路跟我穿過內地荒野到俄倫星山,我又跑到荒原上,一個字也不說就拋下你,害你在整個北方到處找我。你帶我回來之後,我連話都沒跟你講幾句。見赫爾的鬼了,你怎麽還受得了我?”

瑞德麗微笑:“我不知道。有時我也納悶。然後你就用帶著疤痕的手摸摸我的臉,讀透了我的心。你的眼睛認識我。所以我跟你走遍全疆土,不管是光腳還是凍得半死,詛咒太陽或寒風,或者詛咒我自己,因為我竟傻到愛上一個在夜裏連張讓我容身的床都沒有的男人。有時我也詛咒你,因為全疆土再也沒有別的男人能像你那樣叫我的名字,我這輩子一直到死,都會豎著耳朵等著聽你叫我。所以,”瑞德麗對一語不發、低頭凝視她的摩亙說,“我怎能離開你?”

摩亙俯下臉靠著她的臉,兩人額顴相觸。他深深望進一只琥珀色的眼,看它流露笑意。瑞德麗擁住摩亙,親吻他的喉頭、胸口,而後伸出一只手擋在兩人嘴間。摩亙貼著她的掌心喃喃抗議。她說:“我要跟你講話。”

摩亙坐起身,深呼吸,往火堆裏拋進一根柴薪:“好吧。”

“摩亙,如果那個彈豎琴的巫師又背叛你,你怎麽辦?如果你替他找到至尊,才發現他比亟斯卓歐姆更狡黠、更迂回,怎麽辦?”

“他確實既狡黠又迂回,這點我已經知道了。”摩亙沉默地思索,雙臂環抱膝蓋,“我想了又想。你在朗戈有沒有看到他使用力量?”

“有,用來保護那些奮戰的商人。”

“那他就不是禦地者。他們的力量受到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