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世界之間的衣櫥

九月穿越不同世界,提出四個問題,得到十二個答案,並接受海關審查。

當一位女士來到她生命中盛大、金黃色的傍晚時分時,通常已積攢了為數眾多的事物。你知道的——夏天到湖邊奶奶的家中拜訪時,你總會對眼前所見感到驚訝:墻上掛滿你一個都不認識的人物肖像;各式各樣的瓷鴨、銅制平底鍋、書本、收藏用的湯匙、舊鏡子、小木塊、打了一半的毛線、棋盤遊戲、撥火棍等等,塞滿屋子的各個角落。你想不通留著這些垃圾有什麽用,也不理解為什麽要長久收藏,各個物品都漸漸被陽光曬得褪色,一律變成羊皮紙般的棕色。你覺得奶奶有點瘋狂,才會收藏玻璃貓頭鷹和陶瓷糖碗。

精靈國度和我們的世界之間看起來就是這麽回事,像奶奶的巨大黑暗的衣櫥、屋後的小庫房或地下室,堆滿雜亂物品和長年累積的廢物。世界不是很清楚還能把那些東西放到哪裏去。她很節儉,不會丟掉完好無缺的青銅頭盔、紡車或是水鐘,畢竟你不知道哪天還會派上用場。至於人物肖像嘛,等你活到跟你奶奶一樣老,也會需要照片來幫你記住孫子的長相。

世界之間的衣櫥裏滿坑滿谷的古怪玩意兒讓九月大開眼界。衣櫥頂非常低,還有植物的根穿透垂下,一切都有種風華褪盡的氣息,像是舊蕾絲、解碼器、錨、沉重的畫框,還有恐龍骨頭和太陽系儀。花豹穿過燈光昏暗的走道時,九月趁機端詳法老塗了顏料的眼睛、失明的詩人、藥劑師以及安詳的哲學家——因為他們身上都披披掛掛的,跟穿窗簾一樣,因此九月覺得他們是哲學家。不過大多數肖像就只是人物,身穿他們平常喜歡穿的衣服,或耙幹草或寫日記或烤面包。

“風先生,”九月冷靜下來,眼睛也適應黑暗了,“我有一個問題,希望您認真回答,不要用可愛的昵稱叫我,也別捉弄我。”

“當然好,甜……九月。你可以叫我阿綠,我覺得我們已經很熟了。”

“為什麽你要帶我離開奧馬哈?你常常帶小女孩走嗎?她們都住在內布拉斯加嗎?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九月覺得小微風花豹笑了,不過她不太確定,可能只是嘲弄地哼了哼。

“這樣不只一個問題哦。因此,我想我得給你超過一組答案才公平。”他誇張地清了清喉嚨,“第一,奧馬哈不是人住的。第二,沒,我的行程已經夠滿了。第三,如上。第四,這樣你才會喜歡我,才不會感到害怕。”

前頭排了一列隊伍,人人身穿色彩繽紛的長大衣,緩慢移動,不時檢視手表、撫平帽子底下的頭發。花豹也慢下腳步。

“說好不能捉弄我的。”九月說。

“第一,我很寂寞。第二,大家都知道我拐走過一兩個小朋友,我很誠實。風的天性就是‘抓住並搶走東西,再把它們吹走’。第三,內布拉斯加並沒有盛產該去精靈國度的女孩。第四,我要是對你不好,不知道怎麽去精靈國度,又沒有這麽一頭了不得的大貓,你就不會對我微笑或跟我說好笑的事情了。你只會禮貌地跟我說你喜歡茶杯和小狗,然後請我離開。”

他們擠上前排進隊伍裏。排隊的人潮可能很多也可能很少,九月無法判定,因為每個人都比九月高。九月跳下花豹,踩在世界之間的衣櫥裏幹燥、緊實的泥土地上。綠風也輕快地跳下來,落在她身邊。

“你說我脾氣壞!這是真正的原因嗎?”

“第一,精靈國度有個部門專門負責拐走小男孩和小女孩(大多數是孤兒,不過後來範圍比較開放了點),這樣等到冬天來臨,除了喝茴香啤酒和盯著火爐之外就沒事可做的時候,某種故事的補給量才能維持穩定。第二,如上。第三,幹燥、棕色的地方是小孩最想逃離的所在。要想在紐約市找到願意乘花豹流浪的小孩,難度可是高上許多。畢竟大都會博物館就夠他們玩了。第四,我對你根本一點也不好,看到我是怎麽騙你、逼你聽我的話了沒?這在精靈國度算是禮貌表現的極致,所以我在幫你做好住進精靈國度的準備。”

九月握緊拳頭,非常努力不哭出來。

“阿綠!停下來!我只是想知道——”

“第一!因為你出生在——”

“我要特別就好了。”九月的聲音最後只介於耳語和微弱的老鼠叫之間,“故事裏,如果有人出現在一片綠雲中,邀請小女孩一起冒險,都是因為那個小女孩很特別,因為她聰明又強壯,會解答謎語、拿劍作戰,或是說出很厲害的話,而……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麽。我甚至不知道我的脾氣是不是像別人說的一樣壞。我不是什麽笨蛋,我懂地理、會下棋,媽媽去上班的時候我還會自己修理鍋爐。我想說的是,會不會你要去的是別的女孩家,讓她騎花豹。會不會你根本不是要選我,因為我不像故事裏的女孩。我很矮,爸爸又跟軍隊走了,而且我還沒辦法不讓小狗把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