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謁見女爵

九月終於和女爵會面,爭得幾個有效得分,不過終究還是遭皇室利用,唯一的安慰是得到湯匙和一雙新鞋。

叢叢荊棘覆蓋之下的某處可能有一棟房子。

甚至是座皇宮。九月當然分辨得出幾座塔、一個升降閘門,還有漂滿金黃花朵的護城河。不是那種漂亮、可愛,我們用來形容毛茛或某些女孩頭發的金黃。這些花朵是真正的黃金,拋光、艷澤而又深沉。不過這些黃金花是軟的。花朵漂在一道緩慢的水流中,旋轉、輕輕相碰,一陣宜人的風吹皺花瓣。但除此之外都被荊棘纏卷,粗壯的藤蔓——比九月整個人還粗——上頭的棘刺尖銳異常,看起來怒氣張揚。藤蔓彼此纏繞,上上下下攀滿墻面,糾結成巨大的結。淡金色莓果東一叢、西一叢,果皮非常薄,九月甚至看得到裏頭攪動的汁液。不過她和圖書館翼龍連一小角石造墻面也看不到。仿佛荊棘地本來就長這樣,不曾有過什麽不同。

門口沒守衛——該說連門也沒見著。刺藤纏卷成某種拱門的模樣,巨大的花朵挑釁地探出拱門盛開,花朵中央是一團團閃閃發光的花粉。九月伸手觸碰其中一朵花,A到L警告地大叫了一聲。但花粉的部位已吸入九月的手,花瓣合攏,蓋住九月的手指,絲綢般的花吸吮、探詢。終於滿意後,花朵皺縮到一旁,讓九月鉆進一個幽暗、陰影斑駁的大廳。

花朵猛地又關上,圖書館翼龍被關在外頭。A到L怒吼,而無論哪一頭翼龍,他們的怒吼可都非常嚇人。他猛擊花朵;花朵沒有反應,像青銅一樣頑強不讓步。刺藤倒是稍稍扭了一下,仿佛是藤蔓式無聲的笑聲。

九月走過雄偉的大廳,小心地不在漂亮拋光的地板上踏出聲音。巨大、心形的雙翼樓梯上方是一排窗戶。有一個整潔的置物架供人放傘和鞋子。燈光飄浮在刺藤之間,投射在一幅宏偉的裱框畫上,畫中是一名高挑、動人的女人,長長的金發用一個絲絨蝴蝶結紮在腦後。她的手擱在一頭花豹頭上,另一只手握著一柄簡單的木制獵弓。她頭戴一頂象牙皇冠,大大的微笑好親切,九月不禁覺得她會就這樣愛著這位女士,一輩子的每一天,永遠不會覺得受騙,就算這位女士永遠不會往九月這種可憐、邋遢的靈魂看第二眼。畫中,她似乎在發光。大人就該是這樣,九月心想。不像我的世界裏的大人,看起來都好悲傷、沮喪,案牘勞形,什麽都覺得乏味。故事書上都怎麽說的?

“她風華正茂。”

“你這一路上都只穿一只鞋嗎?”一個悅耳的聲音疑惑地問道。

九月迅速轉身。一個小女孩坐在心形雙翼樓梯中央,雙手托著下巴,濃密的櫻桃紫老式臘腸鬈發垂在肩頭,那頂華麗、可怕的帽子穩穩戴在頭上,像個倒向一邊的蛋糕。那是頂黑帽,九月現在看清楚了,這孩子在銀幕上跟熊握手時,九月猜對了。羽毛交雜藍色、綠色、紅色和奶油色,珠寶則是閃耀著黑色和紫羅蘭色的光芒。她身旁一頭黑豹陰沉地低鳴,一只綠色眼睛望著九月。

“你的腳一定痛到極點了。”那孩子假笑,“你好勇敢喔!”

女爵單手驕奢地滑過黑豹的背脊,手指耙梳他的毛——拉出一雙精美的黑鞋,像是九月的鞋,只不過大了點,鑲著一大堆小球和誇張的裝飾,然後還找到同樣華麗的另一半。這雙鞋有一點跟,足尖飾有黑水晶百合,一層層一圈圈的小段緞帶布滿整個鞋面,石榴石和小黑珍珠點綴其中。她捧著鞋送到九月面前,而說真的,九月沒穿鞋的那只腳確實讓寒冷和水泡磨得陣陣生疼。她想收下這雙鞋,真的好想,不過收下邪惡女王的禮物是很危險的,就算這個女王號稱女爵,而且還是個年紀小得傷不了人的漂亮孩子,危險依舊,九月可清楚了。

她滿腹哀傷地搖了搖頭。那雙鞋好美。

“我只是想幫你,孩子。”那小女孩說。她把鞋擱在晶亮的地板上,又把手滑過黑豹背脊。這一次,女爵拉出一個銀盤,上頭堆滿鮮紅欲滴的櫻桃、一大塊糖霜黑蛋糕、熟透的覆盆子和草莓,還有裹粉的黑巧克力和裝在高腳杯裏熱氣蒸騰的蘋果酒。

“你一定很餓了吧。走了這麽長一段路。”

九月咽了口口水。她的喉嚨好幹,胃裏什麽也沒有。但這肯定是精靈食物。而且還是最糟的那種,只要吃上一口,絕對走不了。“那是錦葵女王嗎?”所以她岔開話題,朝畫像點點頭,用力擠出友善的聲音。

女爵擡頭望向那幅巨大的畫,皺起眉頭。她的鬈發抖動,接著轉為深藍,是大海的顏色。她嘆了口氣,一彈指,那盤盛宴就消失了。

“你會以為新的管理階層有權重新裝潢。無論我扯掉幾次,畫還是在那兒。她根本沒畫裏那麽漂亮。畫家一定是忠誠派的。”女爵把視線從錦葵女王甜美的凝視中掉開,再次盯著九月。她笑道:“不過她已經死了,孩子。我保證。像秋天和去年的蘋果醬一樣死透了。再說,我們千辛萬苦地來到這裏,可不是為了閑聊古代歷史。到目前為止,你覺得精靈國度好玩嗎,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