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選帝賽 第二十四章 埃利亞斯

歌聲像是一條河,彎彎曲曲流過我痛苦的夢境。它靜謐、甘甜,喚起那些我幾乎完全丟掉的回憶,讓我想起黑崖學院之前的生活。掛著綢布門簾的大棚車,在部落保留地的沙漠顛簸前行。我兒時的玩伴在綠洲裏撒野,他們的笑聲像鈴鐺一樣清脆。我跟著瑞拉阿嬤走在椰棗樹下,她的聲音就像周圍沙漠裏的生命律動一樣平靜可親。

歌聲止息,夢境也隨之散去,我又一次置身噩夢。夢魘化作疼痛的深池,而那痛苦追隨著我,像心懷怨恨的孿生兄弟。令人心悸的黑暗之門在我身後打開,一雙手抓住我後背的衣服,試圖把我拉進那道門裏去。

繼而歌聲再次響起,像是無盡黑暗中的一線生命之光。我向它伸出手,拼命地緊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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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時頭還很暈,就像靈魂拋棄了自己的身體,在某處流浪遊蕩了很長時間。我以為自己會遍體傷痕,四肢卻能夠正常移動。我坐起身來。

外面點亮了夜燈。我知道自己在醫療區,因為整座黑崖學院,只有這裏的墻是白色的。房間幾乎是空的,只有我躺的那張床、一張小桌,還有一把普通的木椅子,海倫娜正坐在上面打瞌睡。她看起來很糟糕,臉上到處是青紫色傷疤和劃傷痕跡。

“埃利亞斯!”她聽到我有動靜,眼睛一下子睜大,“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你都昏迷兩天了。”

“說說,發生了什麽。”我啞著嗓子說。我的喉嚨很幹,頭也很痛。山崖上發生過一些事情,很奇怪的事……

海倫娜從桌上的水罐裏給我倒了一杯水:“第二場考驗期間,我們遭到一群巨妖攻擊,那時我們正從山崖上索降。”

“其中一只妖怪斬斷了繩索。”我說,現在想起一點兒了,“可然後呢——”

“你把我塞進了山巖縫隙裏,卻笨到把自己丟了下去。”海倫娜狠狠瞪我,給我水的那只手是抖的,“然後你就像團沒有知覺的重物一樣往下掉,中間還撞到了頭。你本來是死定了的,可是咱們倆之間那根繩子又一次救了你。我扯著嗓子唱歌,直到最後一只巨妖也抱頭鼠竄。再之後我把你放到沙地上,躲在一叢風滾草後面的山洞裏。實際上,那還是一個挺好的小堡壘——易守難攻。”

“那之後你還要戰鬥啊?還沒完?”

“安古僧又發動過四輪攻擊,要置我們於死地。那些蠍子很容易識破,但毒蛇險些要了你的命。然後又是鬼怪,一群小壞蛋,一點兒都不像故事裏講的那樣幽怨。而且超難殺死的——必須要像踩臭蟲一樣踩癟才行。不過,還是那些軍團士兵威脅最大。”海倫娜的臉色變得蒼白,語氣也不像剛才那樣充滿黑色幽默了,“他們總是不停地沖上來。我殺死一兩個,馬上就會有四個人補充。他們本可能憑借人數優勢壓倒我,好在那洞口很窄。”

“你殺死了多少人?”

“太多了。那是你死我活的戰鬥,所以我也很難感到內疚。”

你死我活。我想起自己在瞭望塔樓梯上殺死的四名士兵。我覺得自己或許該感謝上天,沒有迫使我造下更多殺孽。

“黎明時,”她繼續說,“有一名安古僧出現,命令那些軍團士兵把你帶回了醫療區。她說馬庫斯和紮克也受了傷,因為我是唯一沒被重創的人,就成了這場考驗的勝利者,然後她就給了我這個。”

她把外袍領子向下拉,讓我看那件閃閃發光的緊身襯衣。

“幹嗎不早告訴我你贏了?”我感到渾身輕松。要是馬庫斯和紮克贏得考驗,我肯定會想打壞點兒什麽東西的。“他們給你的……就只有件襯衣而已?”

“用靈性金屬打造。”海倫娜說,“安古僧出品,跟我們的面具一樣。可以擋住一切武器,安古僧說的——連賽裏克精鋼都不例外。有這東西挺好,誰知道我們下一步還會面對什麽。”

我也搖頭。死靈、巨妖、鬼怪、部落神話都成了現實。我做夢都沒想過這會成為真的。“安古僧還真是陰魂不散,相當煩啊,你覺得呢?”

“那你以為他們能怎樣,埃利亞斯?”海倫娜不動聲色地問,“他們可是在遴選下一任皇帝,這可不是小事。你——我們應該相信他們。”她深吸一口氣,其後的話是一氣兒說完的,“我看到你倒下,當時還以為你死了。可我還有那麽多話想對你說。”她遲疑地把一只手伸向我的臉,眼睛用一種陌生的語言向我傾訴。

這也不是很陌生的感覺,埃利亞斯。拉維尼亞·塔那裏亞就這樣看過你,還有塞裏斯·柯蘭。緊接著你就吻了她們。

可現在的情況不同啊,對方是海倫娜。那又怎樣?你其實很想知道親吻她的感覺,這事你自己心知肚明。一想到這些,我就覺得自己很惡心。海倫娜不是那種可以到處留情,或者一夜風流的對象。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該這樣對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