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有那些閃光的東西 加 勒 特

我為什麽還在這裏?

我仰起頭,讓溫熱的水流打在我的額頭上,順著我的身體往下流。真希望這樣就能把困擾了我三天的問題沖得無影無蹤。水流進我的耳朵,把周圍的一切聲音都變得沉悶,但無濟於事。我早就習慣了長時間的蟄伏,等待命令或下一個任務,但是我逃不開自己的思緒。

一個下午就這麽安靜地過去了。電視節目十分無趣,我又不能離開這層樓,只好翻看旅遊雜志,或者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打發時間。最後我實在受不了這種無聊的狀態,開始在房間裏鍛煉身體,身體上的精疲力竭至少能讓我暫時忘卻一些事情。但是鍛煉完一開始淋浴,那種感覺突然又回來了。我以前一直非常自信,但是現在我耳邊總有一種聲音,一種折磨人的煩躁疑慮。為什麽我還在這裏?為什麽我這個聖喬治的戰士要和龍族待在一起?雖然那條獨獸不喜歡我,但我並不是囚犯。如果我現在走出旅館,消失在夜色中,他絕對不會阻擋我。而且他還不止一次地表現出希望我這麽做。

我為什麽不走呢?

“秩序”在追捕我——這是最堂而皇之的理由,但頂多是個勉強的托辭。我現在手頭的資源足以應付一陣子。聖喬治每個月給我們的津貼雖然為數不多,但是我們日常生活基本不用自己付錢,因此我現在賬戶裏的數額還是比較可觀的。這些錢當然用不了多久,但是要給自己重新安排一種活法還是足夠的。

問題的關鍵是,我能不能適應普通人的生活?我生命的前半段全都是在“秩序”戰隊的圍墻裏度過的,只有在屠龍的時候才出去。除了那個短暫的夏天在新月灣鎮之外,我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而且說實話,在新月灣時沒有人給我發號施令,告訴我到哪兒去,讓我感到有一點茫然。對我來說,以前的生活就是習慣、整齊和規律,完全是戰士的生活,我也喜歡這種有秩序的生活,能讓我找到自己。現在忽然讓我自己來做主,我感覺有些漫無目的,好像在等待什麽事情發生一樣。

但是恐懼,即便是對未知的恐懼,也從來不能阻擋我的腳步。我並不需要別人命令我離開這裏,離開這幾個陌生的夥伴,然後去過一種隱姓埋名的生活。我是一個訓練有素的戰士,求生是我最擅長的事情。盡管我現在還被人懸賞,但是如果有必要,我也能和這個世界相處得很好。那麽是什麽在阻擋我的腳步?

我嘆了一口氣,把雙手放在瓷磚墻面上,低下頭,任由熱水沖擊我的肩膀,順著我的身體往下流淌。我當然知道自己不離開的原因。不是因為聖喬治,或者塔龍,也不是因為我的命是這幾條龍救的,自己現在應該幫助他們對付“秩序”戰隊,更不是因為那種讓我晚上睡不著覺的負罪感,那種對血腥和死亡的記憶,而是因為安珀。

我關掉水龍頭,簡單擦了一下,然後穿上了一條看起來還算幹凈的牛仔褲。我有兩條牛仔褲,可能很快我就需要新的衣褲了。我們在那棟廢棄的房子裏等安珀醒來的時候,威斯給我弄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但是我現在不能指望他和萊利了。更何況,我感覺那條獨獸的地下網絡組織可能出事了。昨晚,他和威斯壓低聲音憤怒地交談了一夜。今天早上,我冒險出去買蘇打水的時候,在走廊裏碰到了萊利。他臉上烏雲密布,看起來並不想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也很知趣地沒有多問。我光著上身走到窗邊,看著底下閃閃發亮的大海。太陽正往遠山外落下去,整個拉斯維加斯籠罩上了一層朦朧的色彩。聖喬治的人在哪裏?他們現在在忙些什麽事情?他們是不是還在外面追捕我?

我現在該做什麽?

門口傳來一陣刺耳的敲門聲,我下意識地去摸身邊的槍,但什麽也沒有摸到。我苦笑了一下,從床上拿起一件T恤,一邊往身上套,一邊朝門口走去。我從貓眼裏往外看,一陣又緊張、又安心的奇妙感覺猛地傳遍全身。我打開門鎖,拉開了門。

“哈,你在呢。”安珀沖著我笑,我的心一陣猛跳。她穿著短褲和寬松的背心站在門口,就和人類女孩一樣,再正常不過。“我還以為你從窗戶溜出去了呢。你昨晚沒有聽到我敲門嗎?還是你睡著了?”

看到她那熟悉的笑容,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是一條龍,我提醒自己。雖然不是我以前所認為的那樣邪惡、沒有靈魂,但仍然非我族類。她不是人類。我壓制住伸手去撫摸她、安撫她眼裏的憂慮和臉上掩藏不住的疲倦的沖動。我又想起了我們兩個以前在另一個房間裏獨處時的場景。我無情地把這個仿佛在嘲弄我的回憶甩到了一邊。

我搖了搖頭。“沒有,我沒有聽到。也許我在衛生間吧。”事實上,我們到這裏的那天晚上我根本沒有睡,到現在也只睡了幾個小時。倒不是我希望這樣。我接受過長時間不睡覺的生存訓練,但更重要的是,當你被人通緝的時候很難放松下來。況且那條獨獸把所有的武器都拿走了,我現在手無寸鐵,就更不能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