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那山山楂,這湖蓮花(中)

徐龍象若說憨傻時是那不傷人畜的癡兒,愛做些看螞蟻搬家的事情,他心情好,便是下人偷偷壯著膽喊一聲小白癡,這位北涼王次子也總是沒心沒肺報以一笑,可若他心情不好了,便是生人勿進仙佛不鳥的氣派,此時便是,瞧見那截竹子激射而返,面目猙獰的徐龍象並不躲閃,只是探出一爪,試圖捏碎那竹子,大概是小覷了竹箭的速度,徐龍象並未能夠握住,竹子穿過五指空隙直刺他面目,徐龍象倒是不驚不懼,仍由鋒銳利劍一般的竹子擊在額頭,反而是那黃衣道袍的中年道人心中一震,他本以為這一身龍象氣力的傻子會躲避,原本孩子間的制氣打鬧,不管是他的身份地位,還是養氣定力,都不會過問,只是大柱國次子最後那一手竹箭委實狠辣,若不出手,凝運便要落得一個終身癱瘓的下場,所以落定竹筏後的還手便不由自主加重了兩三分力道,與徐龍象動手本就不妥,若傷了這孩子,那就更是棘手,且不說徐龍象背後是當年差點便要擅自“按下龍虎頭”的北涼王,便是那逍遙道觀裏隱忍不動的希摶爺爺,也不是自己可以忤逆的,自己一身天師府黃裳道袍又如何?父親趙丹霞,已是羽衣卿相,天下道統執牛耳者,還不照樣得喊希摶爺爺一聲小叔?

不曾想,中年道人發現自己竟是多慮了!

那枯黃幹瘦的少年硬生生扛下了竹子,隨著砰一聲巨響,在他額前寸寸炸裂,等到粉末散去,徐龍象雙眸猩紅,雙鬢略長於常人的兩抹黃毛漂浮起來,他上龍虎山第一天起就是披發示人,此時更是飄蕩不止,只見他整個人衣衫一瞬間圓滾一瞬間幹癟,一吸氣便鼓脹開來,一呼氣便清減下去,離他近的溪畔與徐龍象氣機暗合,隱約形成一股漲潮退潮的荒誕景象。他的呼吸法門,本是龍虎山最入門的吐納術,哪知道這黃蠻兒足足學了大半年才學進去,可一旦入門便如此聲勢嚇人?

“父親,這傻子的模樣也太滲人了,莫非真是傳言所說是那化外的巨邪魔尊?”年輕道士有了靠山,膽識恢復了大半,只是見到徐龍象身上的崢嶸異象,加上接連兩次吃了苦頭,難免有些膽寒。

“希摶爺爺下山前說過,這位不開竅穴的大柱國次子才是真武大帝轉世,並非那天生比凡人多一竅的洪洗象,兩人誰是仙誰是魔,龍虎山和武當山的未來五百年氣運,大抵需要賭一場。”中年道士小心盯著殺氣勃發的徐龍象,只是有些好奇,內心談不上震撼,身為天師府上的第一等“黃紫”貴人,趙靜沉見識過太多常人無法領略的風景。

至於趙希摶老祖宗的那番言辭,他其實相當不以為然,將一家運氣系於一人身,還可以接受,如果將一國一山氣機都孤注一擲,未免過於兒戲了,對於生性頑劣卻靈氣不俗的兒子趙凝運,名義上靜字輩第一人的趙靜沉還是有八九分滿意的,所以一些秘聞都願意敞開了說,“五百年福禍,這話太大了,不能當真,能有五十年就相當不錯,再者,那武當山洪洗象和你我眼前的徐龍象就真一定二者其一是那降世的蕩魔天尊?根據典籍記載,掐指算算,玄武大帝已經足足一千六百年不曾降世,怎的在龍虎山最是力壓武當的時候,湊巧就出現了?”

逐漸緩過神的趙凝運嬉笑道:“萬一是真的,父親,那我們就慘了。”

趙靜沉低聲笑道:“怎麽就慘了,我龍虎山天師府一千多年出了仙人六十四位,還敵不過一個玄武大帝啦?”

提及這個,便是玩世不恭的趙凝運也生出一股豪氣,這六十四位仙人,可不是那些鄉野野史記載的志怪傳奇,大真人羽化登仙時,天師府會詳細記載一切細節,天機如何,地理如何,人和如何,是乘龍是騎鸞還是化虹,都要記錄在案,力求一字不差半句不漏,容不得半點虛假水分。若說家譜家世如何顯赫,便是人間的帝王,也比不得龍虎山趙家源遠流長。也不見趙靜沉如何動作,竹筏順流而下,似乎不打算跟徐龍象繼續對峙,看到岸邊那黃發小兒跟隨竹筏撒腳狂奔,不停腳尖踢起石子,撥向竹筏這邊,趙靜沉伸出一只手,晶瑩如白玉,柔柔朝下一壓,顆顆石子便朝溪水中墜去。

三十幾顆石子皆是如此,可越到後來,趙靜沉便愈發感到吃力,石子速度加快不說,更重更沉,天下哪有只吐不納的運氣法門,可徐龍象卻沒給他納氣的機會,石子不停不歇雨點般潑向天師府趙靜沉趙凝運父子,徐龍象管你是什麽紫黃貴人?!再說了,他哥,徐鳳年那位世子殿下,武當山不一樣明知隋珠公主依然拔刀?更別提一個瘋子一個傻子的老爹了,徐驍。當初武林浩劫,龍虎山自恃是當朝第一派,趙丹霞更是身為國師,便有一位天師說了幾句不順耳的言語,被大柱國聽見過,不僅原先鋒指嵩山的三千鐵騎調撥馬頭,直奔龍虎山,還緊急加調了九營四千五余北涼悍卒,屯紮於龍虎山山腳,這還不夠,一些在大柱國“江湖狗咬江湖狗”方針下吸納入北涼軍體系的江湖人士,都在徐驍“一位天師腦袋便是四品將軍虎符一枚”“天師府一條命可免將來死罪一樁”等重利下摩拳擦掌,徐驍坐於馬上,對著前來示弱的天師府一位紫衣道士厲聲道:“龍虎山?老子就不信按不下你們這龍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