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務事(第2/3頁)

徐鳳年笑而不語。

小娘臉皮委實單薄,一下子被他看得紅了臉。

徐鳳年平靜道:“北涼像你這樣的小戶人家,門道營生多一些的,一年拼死拼活也不過積攢十幾二十兩銀子,就算你會刺繡,能繡一些漂亮香囊賣給家境殷實的小姐姑娘們,可倒馬關就這般大小,你一年能賣出去幾個?若是花了大價錢從綢緞莊買來細碎緞子,卻沒能把香囊賣出去,壓在手上,就算只有一個,你也得不虧不少錢吧。就算生意好,你白天得忙莊稼活,這細致的刺繡活就只能擱在晚上,點了油燈慢慢勾挑撚,困乏了,一個不小心睡去,醒來時才發現油燈給浪費了,你不心疼?還不得狠狠拿繡花針刺自己兩下?退一萬步說,你加上那筆撫恤費,一年能還我三十來兩銀子,你得還幾年?照理說,比倒馬關折沖副尉還要大的官,一兩百兩銀子塞牙縫都嫌磕磣人,能入這種官老爺的法眼?所以啊,這個話頭,你根本就不該提起,反正我也不缺這點錢,就當我行善積德了一回,不挺好。”

小娘擡起頭,咬著嘴唇眼神清澈說道:“要還!”

徐鳳年笑道:“要還?好啊,五百兩銀子打底,再說了這官場上也不是你送銀子別人就願意收的,與那位將軍那裏要來的人情,你又怎麽折算?值不值一千兩?算你一千五百兩,你慢慢還個五十年?”

小娘平靜道:“以後讓右松接著還。”

徐鳳年哭笑不得,這許織娘的執拗性子,莫不是打娘胎裏就帶來的?

小娘突然輕聲道:“我其實知道公子也不富裕,萬萬不能讓公子做這個冤大頭,心裏過意不去。”

徐鳳年訝異道:“此話怎講?”

小娘臉頰紅潤,弱弱說道:“公子方才接過碗筷的時候,許清看到公子手心和十指都是老繭。”

徐鳳年愣了愣,笑容古怪。

小娘誤以為傷了這位陵州士子的自尊心,她可是也曾聽說大城裏的士子書生們,重臉面重過錢財,仁義道德比黃金白銀要更值錢,對此她不太理解,卻也覺得是極好的事,若是因此讓這位負笈遊學的士子覺得拉不下臉?小娘一時間只覺得自己的嘴太笨,悄悄拿兩根手指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眶裏一瞬就又濕潤,以前她日子再苦,委屈再大,也不會如此軟弱的。

徐鳳年欲言又止,沒有解釋這裏頭的誤會,轉身朝躲在灶房門後的右松招了招手,將春雷刀摘下交到稚童手裏,正了正臉色說道:“不管你怎麽想,我說完一些話就要走了。這筆銀子,你真想著還,也行,等哪天一口氣攢夠了,再來陵州找我,否則你就當作我丟不起那個每次收你幾十兩碎銀的臉。我哪怕再雙手老繭,家境一般,既然是士子,這點臉皮還是要硬撐起來的,士族門第裏出來的人,跟你一樣,在錢的事情上比較認死理。”

小娘嘆息一聲,不敢再一味鉆牛角尖,生怕這位好說話的公子一氣之下拂袖而去,本就是她與右松的大恩人。

右松抱著這柄名聲不顯於北涼的春雷刀,連北涼王府也沒有幾個人曉得它與繡冬刀的名號,恐怕也就梧桐苑那些個丫鬟才曉得,但梧桐苑看似和睦,世子殿下與她們從不講規矩,可她們如何敢不與北涼王府講規矩?任何有關世子殿下的消息,再小再瑣碎,一旦傳入外人耳朵,就是死罪一樁,北涼王徐驍對世子殿下和藹得不像話,對下人們,尤其是不懂規矩的仆役,可從沒好心情去聽冤屈,打死喂狗,都算心慈手軟了。果毅都尉皇甫枰之所以知道這柄春雷刀,還是那晚在王府上與徐家父子“閑聊”,才抓住一些當聖旨去聽的蛛絲馬跡。右松一臉崇拜問道:“大哥哥,你肯定打得過那些倒馬關甲士,對不對?”

徐鳳年笑了笑,輕聲道:“打是打得過,就算殺幾個人也不難,只不過有些事情,清官難斷家務事,打殺了無益於大局,還不如耐下性子講講道理,如果真的講不通,再打架也不遲。右松你要知道,光讀書讀功名是不錯,但很多時候還得靠自己拳頭去跟人說話,像那張順,教書的老夫子學問大不大?道理懂得多不多?可張順和老夫子頂角起來,你覺得最後是誰趴下?當然,老夫子有舉人身份,見到縣太爺也都不用下跪,張順一個鬥大字不認識的青皮無賴,一般情況也不敢在老夫子面前蹦跳。”

小娘細細咀嚼其中味道,不言不語。

右松使勁點頭道:“右松讀書是想給娘親爭光,但也想跟大哥哥這樣行走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徐鳳年伸手點了點稚童的額頭,柔聲教訓道:“你這小肚子能吃幾碗粥?多大胃口吃幾碗米飯才是對的,先把老夫子傳授你們的四書五經讀好了,再說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