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女子種桂(第3/5頁)

叫陸沉的南朝女子不知緣故,恍惚片刻,才知道劫後余生,哭著起身,跑去那名世交的年輕公子哥身邊,艱難解開鐵鏈,尤其是脖子間,血肉模糊,觸目驚人,她只是瞧著就覺得無比刺疼,她壓抑下哭聲,盤腿坐在他身邊,撕下袖口,包紮幾處露骨傷口,女子真是水做的,流淚沒個停歇,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種桂,一遍一遍,生怕他死在這裏,她也沒勇氣獨活。返程幾千裏,她一個提劍不比拿繡花針更熟稔的弱女子,如何回得去?再說他死了,她活著又有什麽樂趣?

僥幸從鬼門關上走回陽間的公子哥緩緩吸了一口氣,吐出大口濁氣後,扯出一個笑臉,艱難說道:“死不了的。”

收回了飛劍朝露,徐鳳年本想就此離開,不過望見遠處有一騎不死心地做出瞭望姿態,只得耐住性子呆在原地,確保送佛送到西,再度馭劍出袖,刺殺了那名倒黴的馬賊後,貼地而聽,那些馬賊終於認命地逃竄散去,徐鳳年悄悄站起身,背著書箱就要走開,就當自己萍水相逢行俠仗義了一回,不奢望那名女子以身相許,更不奢望那名世家子納頭拜服,這類稱兄道弟,實在矯情得經不起任何推敲。掏了掏,掏出最後幾顆棗子,一股腦丟入嘴裏,看到那名再也瀟灑不起的劍士在女子攙扶下,仍是跌坐地上,血流如注,可女子不精治療外傷,束手無策,只是哽咽抽泣,前程錦繡的男子自然也不想死在荒郊野嶺,只不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枯坐當場,面容猙獰如惡鬼,不知是疼痛所致還是傷懷身世,女子瞧著更是傷心欲絕,愧疚萬分,悔恨路途中幾次他試圖同床共枕都因矜持而婉拒,早知如此,清白身子給了他又何妨。

徐鳳年見到那名倨傲男子被打入塵埃後,回光返照一番,精氣神都重新開始渙散,露出沒有及時救治就要死去的頹敗跡象,皺了皺眉頭,只得走出小土包,身形現世,還得假扮路見不平的模樣,小步奔跑向那對男女,擠出一臉無懈可擊的惶恐和緊張。公子哥眼神本已渾濁不堪,看到徐鳳年後露出一抹精光,沒有發現破綻後才恢復死寂神色,不過一只手輕輕搭在鐵鏈上,徐鳳年蹲在他們身前,摘下書箱,轉身背對大難余生的男女,男子似乎有所思緒激鬥,終於還是沒有將鐵鏈做兵器,一舉擊殺這名好心過客。好似渾然不知一切的徐鳳年只是匆匆從書箱拿出一瓶敦煌城帶來的瓷瓶,裝有漆黑如墨的軟膏,可以接筋續骨生肉的藥膏並無名號,膏如摻水油脂,粘性很足,瓶口朝下,也並未傾瀉如注,只是如水珠滑落蓮葉的場景,緩緩滴落,那名種姓子弟眼神冷漠,看著雙手雙腳傷口被滴上黑色藥膏,清涼入骨,說不出的愜意,因為識貨,他心中才愈發震撼,眼前這個只能掏幾文錢買假秘笈的陌生人,如何得來這瓶一兩百金的藥膏?

徐鳳年卷袖擦了擦額頭汗水,擡起頭笑了笑,一臉心疼表情,像是天人交戰後才下定決心,把瓷瓶交給叫陸沉的女子,呲牙咧嘴道:“藥膏是祖傳秘方,一瓶能賣好些銀子。早中晚一日三次塗抹,不出半旬,這位公子就可痊愈,對了,在吳家劍塋遺址那邊沒來得及自報名號,在下徐朗,也是南朝人士,家住紅葉城獅子巷。”

徐鳳年明顯猶豫了一下,小聲說道:“不說藥膏,這只手工地道的天球瓷瓶也值些銀子。”

陸沉好像聽到一個不小的笑話,如釋重負,破涕為笑,擦拭去兩頰淚水,柔聲道:“我和種公子回去以後,一定去紅葉城尋訪徐公子。”

聽到泄漏身份的種公子三字,種桂臉上閃過一抹陰霾,不過隱藏很深,原本松開鐵鏈的那只手復爾握緊,盡量淡泊神情,一手拂過止住血跡的脖子,輕聲笑道:“自當如此感謝徐公子救命大恩。”

徐鳳年依然扮演著一個精明市儈得並不聰明的尋常遊學士子,笑道:“不敢當不敢當。”

陸姓女子雖然出身南朝官宦大族,不過家內有幾位兄長支撐重擔,輪不到她去親歷風波,心思相對單純,對於陰謀詭計人心險惡的認知,僅限於高門大墻內被父輩兄長們當作談資笑語的道聽途說,感觸淺薄,自然而然,察覺不到身邊種桂的幾次微妙反復,更看不破徐鳳年無跡可尋的偽裝,對於膏腴大姓的世族子女,就像她和種桂,尊貴到能夠成為西河州持節令的座上賓,平時何須在意尋常人的圖謀不軌,只不過今日遭遇橫禍,才讓她格外念恩感激。

徐鳳年問道:“要不要在下護送二位?”

陸沉本想點頭答應,種桂搖頭道:“不用了。”

豪閥世子的清高風範在這一刻盡顯無疑,陸沉不知其中門道,只以為是種桂拉不下臉面,見他眼神堅毅,執著己見,她也不好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