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顆大好頭顱(第2/3頁)

看著這位曾經步步登頂然後緩緩拾階而下的老人,徐鳳年難免百感交集。眼前這位,可是論威名,論功績,實打實都可以跟徐驍相提並論的權臣。徐鳳年恭敬作揖行禮,精神氣極好的老者走近,扶起以身涉險的徐家後生,端詳了幾眼,欣慰笑道:“我這老頭子想破腦袋也沒想到會是你來看我,我甚至想過有沒有可能是徐驍親自造訪,委實是天大的驚喜啊,不愧是我徐家人,我很早時候就說嘛,沒些膽識的魂魄,都不敢投徐家媳婦的胎。”

徐鳳年笑意苦澀。

徐淮南摸了摸身邊竹馬稚童的腦袋,望向漣漪陣陣的河水,輕聲道:“放心,涼莽邊境動靜很大,我這邊抽掉了一個很關鍵的朱魍劍客,因為猜到你要過來,就借機調走了大部分皇帳騎卒,這兒看上去最危險,卻也最安全。清明時節,留下城殺了陶潛稚,後邊又跟拓跋春隼打了一架,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將種吃了個啞巴虧,一路行來,趁手殺了啖人心肝的魔頭謝靈,敦煌城引來了鄧太阿出劍,好像在黃河那邊還跟公主墳扯上了恩怨,你這後生,實在是讓老夫大開眼界。當時我就說,只要你能活著到弱水,我不管如何都會見你一面。來來來,咱們坐著說。”

徐淮南和徐鳳年坐在水邊草地上,憨態稚童突然作怒容,提起竹馬就要朝水中劈下,氣機之重,讓徐鳳年出現一瞬窒息,朱袍陰物躍出水面,也是要翻江倒海的模樣,好在徐淮南握住了那一截青翠竹竿,搖了搖頭,稚童這才斂去氣機,復歸天真無邪的神情,見到徐鳳年眼神異樣,老人泄露了些許天機,不過點到即止,溫顏笑道:“我也分不清是道門一氣化三清的無上神通,還是斬除三屍上十洲的生僻手段,不過身邊這位,肯定苦命孩子。這幾年茅舍門可羅雀,懂得燒冷灶這種公門修行的聰慧人也逐漸熬不住性子,愈發減少,虧得有這孩子陪著,才不覺得年老乏味。”

對道教正統而言,龍虎金丹一直是被視作僅有可證長生的正途,符箓外丹都是旁門,更別提斬三屍這種不見任何典籍記載的左道。再者徐鳳年也沒心思在這一點細枝末節上刨根問底,只是一名小小道童就能讓陰氣趨於飽滿的陰物如臨大敵,北莽是不是太過於藏龍臥虎了?

年已古稀卻不見任何年邁疲態的徐淮南盤膝而坐,輕聲道:“既然你敢來這裏,我就破例跟你坦誠相見,說幾句本打算帶進棺材的心底話,若是一年前,我會按約定替徐驍給北涼謀劃吞莽一事,畢竟我談不上忠於王庭,也沒有做女子裙下臣的嗜好,之所以做離鄉犬賣國奴,為女帝鞠躬盡瘁,只是因為是對春秋和離陽憋了口惡氣,既然如此,我也就樂得見著涼莽橫生波瀾,這比較棋局復盤還要來得有趣,當然,我跟徐驍一樣都是出了名的臭棋簍子,不過棋劍樂府的太平令,棋盤內外都是貨真價實的國手,他遊歷離陽十數年,摸清了脈絡,這次返回皇宮,對症下藥,打了一局大譜,黑白定乾坤,囊括了北莽離陽北涼,我的謀士位置,自然而然被這位新任帝師取而代之,我這些年的待價而沽,便成了不小的笑話。徐鳳年,你說王庭既然已無我的用文之地,我哪怕厚著臉皮復出,又能做什麽?”

徐鳳年默不作聲。

言語中有自嘲意味的徐淮南不去看這位跋山涉水而來的年輕世子,“是不是很失望?”

徐鳳年點頭道:“說不失望,我自己都不信。”

徐淮南果真是打開天窗說亮話,緩緩說道:“我生時,自然是滿門富貴,我死後,注定不出十年便是滿門抄斬下場,一半是因為我故意不約束族人,由著他們鮮衣怒馬,為非作歹,而我做北院宰相時,也刻意跟耶律慕容兩姓交惡已久。另一半是女帝終歸是女人,女子記仇是天性,她死之前注定要跟我算舊賬,退一萬步,就算她念舊不為難我,下一任北莽皇帝,也要拿我後人開刀。我自認對得住族人,三十余年如日中天,是尋常人幾輩子都享受不到的榮華富貴,唯獨一人,不能死,或是說不能死得如此之早,也算我對失信於徐驍的一點補償。”

徐鳳年擡起頭,迷惑不解。

徐淮南輕聲笑道:“當年徐驍有趙長陵和李義山做左膀右臂,我也不是神仙,給不了兩位,只能給你這將來的北涼王其中之一。你要是信得過,就放心去用,他本就要在四十歲前活活累死的命。”

老人指了指自己腦袋,“我這一生讀史而懂和自悟而得的陽謀韜略與陰謀詭計,都傳授於這位不起眼的偏房庶孫。”

不用徐鳳年詢問,老人便笑道:“他已經在出發去北涼的路上,你們該相見時自然相見。”

徐鳳年正要起身致謝,便被老人擺手攔住,“本就是欠你們父子的,老夫能在北莽平步青雲,也少不了徐驍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