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揮手和彎腰(第2/2頁)

被譽為劍道“素王”的吳家老人跟劍侍站在街道上,望著馬車出城遠去,身後大雪很快又鋪蓋嚴實了那條好似沒有盡頭的禦道。

老人自言自語道:“外人誤以為吳家枯劍便是那無情劍,大錯特錯了,六鼎這一次,應該理解這個道理了。天道無情,從來不是說那世人涼薄的無情,而是公平二字,人若無情,別說提劍,做人也不配。”

素王身邊劍侍巋然不動。

老人回頭望去,“不知為何,從這裏到皇宮,共計十八座門,總覺得以後有後輩可以一劍而過。”

馬車駛出京城半裏路,車廂內溫不勝突然說道:“讓我再看一眼。”

翠花停下馬車,掛起簾子,吳六鼎扶著這個家夥望向京城。

吳六鼎輕聲說道:“後悔了?還來得及,我家老祖宗這輩子入他法眼的劍客,撐死了一只手,你小子要是想去劍冢,我送你。”

溫華正襟危坐,直直望向京城,“有句話很早就想跟你們兩個說了,以前是我小肚雞腸,怕你們聽了我的,劍道境界突飛猛進,就藏了私。既然我不練劍了,就多嘴兩句,有沒有道理,我不確定,你們聽不聽也是你們的事。六缸,你練的是霸道劍,可既然我知道了徐鳳年真是人屠徐驍的兒子,那我就更相信所謂的霸道,不可能真正無情無義,因為我相信能教出小年這樣的兒子,那位踏平春秋的北涼王,肯定是個不錯的老人。再有,翠花,北涼王妃的出世劍轉入世劍,你可以學學,如何顛倒,我就說不來了,自個兒費腦子,反正你除了聰明還是聰明,我其實哪裏知道什麽劍道,都是瞎琢磨掰扯的。”

吳六鼎罵道:“你小子跟我交待遺言?老子不愛聽!”

溫華搖頭道:“憑啥要死,我還得找媳婦,還得生娃,我哥不爭氣,生了一窩褲襠裏不帶把的閨女,還得指望我傳承香火。我這就回老家開小館子去,蔥花面,我拿手,可惜酸菜面,估計我家那邊沒誰愛吃,能酸掉牙,也就你六只缸樂意吃。翠花,我說句心裏話,六缸不錯,別嫌棄他本事不如你,沒出息的男人才牢靠。還有,以後甭來找我,老子害臊,丟不起那人。等我傷好得差不多,隨便找個地方把我放下,分道揚鑣,各走各的。對了,六缸,在京城裏欠下你那些銀錢,我也還不起,不過不管你們怎麽看,我都當你是小半個兄弟,不與你們客氣,就當以後我娶媳婦你倆欠下的紅包了。”

吳六鼎呸了一聲,眼睛卻有些發澀。

溫華伸出獨臂,揉了揉臉,才發現自己竟然滿是淚水,咧嘴笑了笑,竭力朝京城那邊喊道:“小年,咱哥倆就此別過,認識你,老子這輩子不虧!你小子以後他娘的敢沒出息,沒有天下第一的出息,把兄弟那份一起算上,老子就不認你這個兄弟了!”

溫華艱辛地嘿嘿笑道:“也就說說,哪能真不把你當兄弟。”

溫華伸手揮了揮,“小年,好走。”

他溫華,一個無名小卒到了泥土裏的浪蕩子,到了江湖,跟落難時的小年一起勾肩搭背闖蕩過,被人喊過一聲公子,騎過那匹劣馬還騎過騾子,練成了兩劍,臨了那最後一口江湖氣,更是沒對不起過兄弟,這輩子值了!

溫華有些困乏了,閉上眼睛,嘴角輕輕翹起。

因為在他睡去之前,想起那一年,一起哼過的歪腔小調。

饅頭白啊白,白不過姑涼胸脯。

荷尖翹啊翹,翹不過小娘屁股。

……

溫華不知京城中,一人瘋魔了一般在中軸禦道上狂奔,滿頭白發。

他一掠上城頭。

“溫華,我操你祖宗十八代,誰他娘準許你不練劍的!”

一柄劍被他狠狠丟擲出京城。

“你不要拉倒,老子就當沒這把劍!”

白發男子丟了那柄春秋。

低下頭去,淚眼模糊,嘴唇顫抖,輕聲哽咽,泣不成聲。

“誰準你不練劍的,我就不準。說好了要一起讓所有人都不敢瞧不起咱們兄弟的啊。”

“你傻啊,咱們以前合夥騙人錢財多熟稔,你就不知道裝著來殺我?徐鳳年就算給你溫華刺上一劍又怎麽了?那一年,我哪次不扮惡人幫著你坑騙那些小娘子?”

“就許你是我兄弟,不許我是你兄弟?有你這麽做兄弟的?”

徐鳳年沙啞哭腔,哭著哭著,哭彎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