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大好河山騎驢瞧(第2/2頁)

這場觀禮,何嘗不是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有靈犀?曹長卿自負於儒聖手段,太安城這邊若敢撕破臉皮,入聖時曾發有宏願以身死換天翻地覆的西楚棋待詔,當然真的就敢拼去身死,讓那名亡國公主禦劍離去,而用他曹長卿的一條聖人性命,換來京城封王成為一樁官員死傷數百人的大慘劇,如果皇帝真想鐵了心讓曹長卿不入太安城,原本大可以讓他顧劍棠佩南華、陳芝豹帶梅子酒、劍冢素王老祖宗和柳蒿師分鎮四方城門,各自攜帶精銳勢力,只要遇上曹長卿,只需拖延上小半炷香,其余三位就可以第一時間帶人趕來堵截圍殺。但是出乎顧劍棠意料,皇帝和張巨鹿,以及那名一輩子沒有走出過太安城的斷舌謀士,都沒有如此保守布局,仍是讓曹長卿大搖大擺來到了城頭,昭告天下,西楚復國!

顧劍棠笑了笑,當初離陽西楚南北對峙,是誰都猜不出結局的旗鼓相當,可如今二十年海晏清平,西楚幾乎是試圖用半國之力抗衡其余春秋諸國聯手,蛇吞象?顧劍棠搖了搖頭,曹長卿到底還是書生意氣了。

離陽皇帝踏出一步,朗聲道:“朕希望有生之年,能跟曹先生能心平氣地在這太安宮城內以棋會友。”

曹長卿灑然一笑,沒有附言。

姜泥禦劍離開城頭十丈,讓廣場上文官武將又是一陣戰戰兢兢,她扯了扯嘴角,大涼龍雀高入雲霄,不見蹤影。

兩頰漩梨渦,是笑他白了頭?

曹長卿隨即也轉身掠去。

皇帝讓內官監掌印宋堂祿上階,輕聲說了一句,然後這位炙手可熱的權宦走到台階附近,面對廣場沉聲道:“特許北涼世子徐鳳年退朝,何時出城,無須向朝廷稟報。”

徐鳳年聽聞聖旨後,仍是雙手插袖,轉身便走。

一直留心北涼世子下一步動靜的趙家天子眯了眯眼眸,但很快就釋然,臉色如常,幾乎在徐鳳年轉身同時,走向大殿,跨入門檻。

趙徐兩家,分道揚鑣。

大半官員都在徐鳳年轉身時,不約而同咽了咽口水。尤其是那位本該意氣風發的國子監右祭酒晉蘭亭,臉色頹廢如喪考妣。

徐鳳年走出城門以後,停下身形,陰物丹嬰與自己心意相通,比起早已不用耗費氣機去牽馭的飛劍也毫不遜色,它將皇宮裏的那條年邁蟄龍撲落城頭後,不到半炷香,悄無聲息之中就是無數次的生死來回,陰物最下雙臂頹敗下垂,一襲鮮亮紅袍也破爛襤褸了幾分,畢竟是陰穢之物,在太安城內進行天象境高手的巔峰對決,不占天時,本是致命的劣勢,它能夠如此作為,已是足夠驚世駭俗。傳言躋身天象境界年數比起常人一輩子還來得久遠的柳蒿師,安安靜靜站在墻根下,看不出半點氣急敗壞,只是眼神陰沉如毒蛇,死死咬住了北涼世子。

徐鳳年先對陰物展顏一笑,然後走向柳蒿師,相距十數丈後停腳,開口說道:“你可別老死得太快。”

老人笑聲沙啞,如老驢拖磨盤磨漿,伸出一掌,一次翻覆動作,“老夫當年殺不得大的,殺個小的,不過如此而已。”

徐鳳年伸出一根手指,抹了抹嘴角,“老王八躲在深潭裏,我暫時是奈何不得,不過春秋十座豪閥,尊你為老祖宗的南陽柳氏,還有好些有望報效朝廷的英才俊彥,我這就讓人去斬草除根,你救還是不救?我先前故意不做這些臟事,就是想著進京以後,親口跟你好好說上一聲。”

老人漠然無情,冷笑一聲,“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也敢在老夫面前大放闕詞。”

徐鳳年笑道:“大好河山,騎驢走著瞧。”

白頭年輕人雙手插袖,緩緩走在禦道上,朱袍陰物歡喜相望向這個落寞的背影,悲憫相看著那個辛苦隱忍殺機的柳蒿師。

徐鳳年走出一段路程後,拔出雙手,沒有轉頭突然問道:“以後你叫徐嬰,好不好?”

陰物伸出一臂,輕輕扯住他一只袖子。

一人一陰物,好似相依為命,兩相無言,攜手走在這座太安城中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