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書生的意氣,先生的背影(第2/9頁)

袁左宗笑道:“這才算是市儈。”

徐鳳年啞然失笑。

徐鳳年嘆氣道:“陸費墀這一死,陸家就不得不拖上一段時日了。這不算什麽,就怕禍起蕭墻,橫生枝節。”

袁左宗平靜道:“所以陸丞燕才要秘不發喪,對外對內都只說是陸家老祖宗身體有恙。這女子,不簡單。”

徐鳳年苦笑道:“看她三言兩語就擺平了王丫頭,這就隱約有大婦的風範了,還有當初在梧桐院裏的左右逢源,我就知道這女子不簡單得很,不知道以後誰壓得住她。”

袁左宗認真點頭道:“正妃人選,確實應該盡早定下。”

徐鳳年捧手呼出一口霧氣,眯眼笑道:“去北莽前還跟徐驍聊了一次,那會兒我還天真想著哪怕捏鼻子娶燕文鸞的那個孫女,也不是不可以,現在終於松了口氣。相貌跟她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比壯漢還粗獷,這也就罷了,脾氣差得很,想想就後怕。”

袁左宗微微一笑。

徐鳳年沿著巷弄緩緩前行,“聽說顧大柱國的義子袁庭山,拿著符刀之首的南華刀,虐殺了北地一位金剛境高手。北莽拓跋春隼也以金剛境殺了一個指玄高手。風水輪流轉,這時候遇上他們,還不得被他們追著打十條大街。”

袁左宗說道:“殿下,顧劍棠因為他的刀術,才當上兵部尚書,但也正因為他的練刀,再無法在廟堂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此人骨子裏實在太傲氣了,做將軍領兵打仗幾近無敵,可做官,就差強人意了。問題在於顧劍棠即便知道他什麽地方不如義父,可性格由不得他去轉變,變了,就有損境界修為。”

徐鳳年轉頭笑道:“袁二哥,這是提醒我熊掌魚翅不可兼得?想當好北涼王,就別太癡迷武道?”

袁左宗一本正經點了點頭。

徐鳳年沉默不語,在即將拐出永子巷的時候,突然說道:“袁二哥,你大抵知道我的脾性,很多時候一根筋擰不回來,以後如果走在錯路上,沒誰願意說我,你千萬記得提醒我,如果說不通,打也要打醒我。”

袁左宗依舊一絲不苟說道:“難。以後殿下就是北涼王,袁左宗就算敢以下犯上,可也怕殿下一怒之下,就不讓袁左宗上馬殺敵,這實在是一件想想就很無奈的事情。”

“袁二哥,你以後說笑話的時候,能不能別這麽嚴肅?”

“難。”

“袁二哥,我當下就很無奈。”

兩人走出巷弄,視線豁然開朗,有許多挑擔小販沿街賣些吃食,無利不起早,帝王將相販夫走卒,其實都一樣。

徐鳳年望著逐漸熱鬧起來的街道,輕聲道:“其實陸東疆陸丞燕也清楚,如果不是當年那個在一幹閣老眼皮子底下低聲下氣的校尉,如今權柄遠在陸家之上的北涼王徐驍出現,讓陸家老祖宗早早用掉了僅剩的精氣神,也不會死得那麽倉促。要說徐家逼死了陸費墀,這筆賬算在咱們頭上,也不冤枉。我就怕這口怨氣,陸丞燕可以隱忍不發,但是陸東疆未必真的能咽下。清官難斷家務事,以後萬一真有大義滅親的時候,多半裏外不是人。”

袁左宗笑道:“以後這個惡人,本就已經惡名昭彰的褚祿山來做不算什麽,陸家肯定不太服氣,不妨讓袁左宗來做,那他們就得乖乖心服口服了。”

徐鳳年搖了搖頭。

徐鳳年揉了揉臉頰,“黃龍士,荀平,我師父,元本溪,納蘭右慈,張巨鹿,加上昨天去世的陸費墀,都曾為天下讀書人增顏色,袁二哥你大概不算在內,我,永子巷陸詡,寒士陳錫亮,世族徐北枳,這些人,不論有仇沒仇,都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先生們的背影,漸行漸遠。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更年輕的讀書人,來看我們的背影?”

袁左宗極少與人當面流露出傷春悲秋的情緒,這會兒竟是有些不加掩飾的喟嘆,“你說褚祿山聰明,可他對殿下的阿諛奉承,瞎子哪怕看不到,光聽著就很膩歪,這樣的人能聰明到哪裏去?可要說褚祿山蠢笨,卻有八叉成韻的能耐,詩詞歌韻,都渾然天成。要說將將之才將兵之才,都只有陳芝豹能勝過褚祿山一籌。以前我極其反感褚祿山,覺得這人沒有人氣,如今稍好一些,不過想必這輩子都不會與他推心置腹。但是袁左宗覺得,這麽一個人,也稱得上先生一說。他跟陳芝豹兩人,我都看不懂他們到底想要什麽。”

袁左宗欲言又止,正想說話,可徐鳳年已經小跑去跟小販買一屜包子,袁左宗笑了笑,也好,要他說句奉承話,真是不習慣。

袁左宗本想說,殿下雖然成為不了先生,可總有一天,你的背影,便是中原的正面。

所有百姓都會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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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州威澤縣是上縣,按離陽律可配縣尉兩人。威澤縣地處偏遠,民風彪悍,尤為難馴,天下大勢稍有風吹草動,就有流民四竄,據山嘯林。離陽對待馬政極為重視,在兩淮等地施行多年,寧州牧草貧瘠,遠遜別處,原本不宜養馬,可是寧州當初作為離陽十三“老州”之一,矮個子裏拔高個,也在馬政之列,春秋期間幾乎全州養馬,算是為趙室立下汗馬功勞,州牧一級的大員大多擢升入京為官,可寧州民生凋敝,留下一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京官外任,其余諸地擔當封疆大吏,皆是美差,唯獨視寧州為畏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