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事國事天下事(第2/4頁)

張邊關平淡哦了一聲,繼續看著井口。

讀書人微笑道:“你肯定猜出我就是那個從北涼跑來跟坦坦翁求官的孫寅了。”

張邊關轉過頭,“孫寅是吧?那你說說看,鼓樓上那只石麒麟默默凝視天下數百年,到底在等什麽?”

孫寅如今已經不動聲色不起波瀾地進入中書省,成功傍上了坦坦翁這棵參天大樹,雖然是個芝麻大小的散官,但既然入了桓老爺子的法眼,平步青雲不是指日可待?寥寥無幾的明白人自然早就明白這一點,絕大多數的糊塗人也未必會一直糊塗下去。孫寅跟這個碧眼兒的幼子直直對視,搖頭道:“我怎麽知道一只石麒麟在等什麽,反正不是在等那扶搖大風起,吹起了狼煙,到頭來生靈塗炭,如果說只換來穿龍袍的人換來換去,好玩嗎?”

張邊關笑了笑,摸了摸胡渣下巴,“是不好玩。”

張邊關跟孫寅並肩而坐,晃了晃脖子,呼出一口氣,又吸了口氣,這才嘿嘿一笑,擡起手腕,給孫寅看了那只樸拙鴿鈴,說道:“我以前收了只別人贈送的鴿子,一等一的絕品,黑中泛紫,比起北涼王徐鳳年的那頭隼,價格也差不了多少。那會兒我爹還沒當上首輔,才是個三品官,爹就找到我,也沒罵我,你應該清楚我爹這麽個人,罵人那是擡舉你了,除了桓老爺子,他這輩子幾乎就沒罵過誰。他就問我,這只鴿子是爹如今的身價,你張邊關算什麽東西,值這個價?你是蠢,還是,真蠢?我那年十四歲,一氣之下就把鴿子還人,那個人,當著我的面,笑眯眯說他可沒有收回禮物的習慣,然後用手掐死了鴿子,嗯,他就是當今太子殿下,趙篆。從那一天起,我就發誓再不跟這些人廝混。我寧願跑去聽小門小戶吱吱呀呀的開門聲,也不樂意聽他們相互奉承阿諛,我寧願看那那些無人問津的死物,也不想看著那些放個屁都能當黃金白銀售賣的權貴子弟。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喜歡帶我玩了,我也樂得一個人清凈。”

說到了父親張巨鹿,張邊關不由自主陷入沉思。

他還記得爺爺奶奶在自己爹從翰林院脫穎而出後,早早從老家遷到城裏後,在酷暑季節,兩位老人就尤其喜歡躺在樹蔭下的藤椅上,幫著膝下孫子孫女們搖扇子搖啊搖,一下復一下,一夏復一夏,搖著搖著,就只剩下奶奶了,再後來,都沒了。他們的爹,也沒守孝,朝廷比那個當兒子的文官還要急不可耐,直接下旨奪情起復,他們這幫子女,也沒從父親臉上發現什麽異樣,張邊關清楚記得那時候的太安城,一開始是滿大街的流言蜚語,都說他們父親為了當官都顧不得做人了。只不過隨著父親的官帽子越來越大,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徹底無人提起。他張邊關這麽多年無所事事,比起大哥二哥離家也晚,反而比兩個哥哥看待家事看得更清晰一些。張家的家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等同於京城事天下事了?張邊關神情落寞,後腦勺擱在井口上,仰望著暮色中灰蒙蒙的天空,小時候,府外不遠有座獅子橋,有一回一家人難得出門遊玩,爹讓他們去數一數橋上到底有幾只石刻獅子,大哥最像爹,做什麽都認真,數得一板一眼,二哥是個書呆子,反正從小到大爹說什麽就做什麽,大哥做什麽他就學著做什麽,他張邊關年紀比妹妹張高峽只大了不到兩年,所以兄妹兩人也是最親,趁著爹娘打道回府,他直接就帶著妹妹去橋下結冰的河面上玩去了,玩累了,見大哥二哥還在那兒傻愣愣數,張邊關直接就跑去無所不知的桓溫桓伯伯那裏問出了答案,結果大哥二哥大半夜才回去,就見著他這個弟弟跪在地上。打那以後,吃過苦頭的張邊關就知道那些小聰明,不是什麽真的聰明。不過事後娘親偷偷給他帶了碗熱飯,爹撞見了,也沒生氣,只是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了句很多年後才明白的話,“你比兩個哥哥聰明太多,可既然你跟爹姓了張,這就不是好事。”

張邊關輕輕抽了抽鼻子,拿一只袖子覆蓋住臉。

孫寅正要說話,聽到一串不加掩飾的腳步聲,就閉上嘴。

見到一名佩劍的高挑女子姍姍而來。張邊關聽著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趕忙糊裏糊塗隨意抹了抹臉龐,笑臉燦爛,呦了一聲,“稀客啊,張大女俠,要不發發善心,打發小的一些碎銀子?”

張高峽瞪眼道:“江湖上講究一個救急不救窮,你覺得我會你這窮光蛋一袋子銀錢?我跟你姓!”

張邊關白眼道:“咱倆本就一個姓。”

張高峽嘴角翹起,說了句“所以啊”,然後高高拋出沉甸甸的一袋銀子,張邊關毫不意外,接過銀子,開懷大笑道:“這位女俠果真菩薩心腸!以後肯定能找著一位玉樹臨風才高八鬥外加權傾天下更會心疼媳婦的如意郎君!在這之前,商量個事,女俠大人,要不你收了我吧,把我拖回家得了,管飯就行,有肉是最好,有酒就好得不能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