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事國事天下事(第3/4頁)

張高峽不去跟這個三哥插科打諢,冷冷瞥了眼她知根知底的中書省雜品小官,孫寅。

孫寅獨自站起身,留下張邊關一個人坐著,望向首輔大人的愛女張高峽,無視她能把人剮掉魂魄的冷冽眼神,問道:“張姑娘,孫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高峽冷聲道:“那你就閉嘴。”

張邊關緩緩起身,拋著銀袋子,一臉幸災樂禍,過河拆橋說道:“孫寅啊孫寅,姚祭酒把你說成是連中三元的大才子,可惜我這妹妹向來不喜歡舞文弄墨的讀書人,你就別奢望她會對你另眼相看了。要是非要說大道理呢,那就是你厲害是你的事情,我喜歡是我喜歡的事情,不過你要是真死心不改,想要娶我妹妹過門,我是無所謂,但你得先打過她,還得被她看得順眼,再得是我爹欽點認可的女婿,這樣鳳毛麟角的年輕俊彥,上哪兒找去,你這個自己送上門的,肯定不算。”

孫寅略顯無奈道:“我喜歡一個早就心有所屬的女子做什麽?”

張高峽冷笑道:“孫寅,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孫寅不以為意,平靜說道:“我反正這輩子注定跟首輔大人說上半句話,能跟首輔大人的兒子說上一說,就當彌補遺憾了。至於你張高峽張女俠,只是意外之喜。放心,你喜歡的人,我也喜歡,我卻不會跟你搶。”

張高峽譏笑道:“你喜歡男人?”

孫寅笑了笑,“喜歡是喜歡,卻不是女子喜歡男人的那種,打心眼欣賞一個人,也算喜歡。打個比方,就像我很喜歡首輔大人沒能寫出‘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這樣的絕好詩詞,但他卻腳踏實地做到了這件前無古人的壯舉。六部衙門,總計四千間屋子,以後豪閥世族子弟越來越少,寒庶子孫越來越多,這不異於前輩李淳罡在江湖上的劍開天門,為後輩開山。”

孫寅轉身離去,悠悠然說道:“想當然覺得別人會喜歡什麽,就送給對方什麽,好像這就是付出了,卻從不問一問對方想不想要,願不願收。這種人,再掏心掏肺,也不過是一種自以為是,自個兒豁達大度問心無愧了,其實還是自私。是在講男女情愛也好,是在說兄弟交往也罷,都可以去套。因為對人好,不容易,但不算太難,但真的能設身處地去尊重別人,就很難了。古人以知己這個說法來形容至交好友,因此如何才算‘知己’,是大學問啊。孫寅是個蠢人,不知將來千百年是如何一個世道,但是咱們身處的這個世道,還算看得透,渾人不少,可總歸還是有些人不重利,不重名,不重好劍不重謚號,不重朋友的好心好意,不重死得其所,不重一家一姓香火傳承,乃至於不重一人之社稷江山……”

張高峽皺起狹長好看的眉頭,問道:“這家夥胡言亂語什麽,是在罵咱們爹,自顧自成全了忠義二字,卻獨獨對不住了桓伯伯?可後頭好像又在誇啊,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張邊關漫不經心道:“恐怕他自己也犯迷糊,人太聰明了,就喜歡自己跟自己對著幹,翻來覆去,兩手空空。”

張高峽瞪眼道:“孫寅胡說八道什麽,我不知道,你在罵咱們爹,我還聽得出來!”

張邊關解下那只鴿鈴,隨手丟入鎖龍井,做了個玩世不恭的鬼臉,笑道:“爹懶得罵我,我就偷偷罵他,你又不會告狀去,我怕什麽?”

張高峽語氣沉重了幾分,問道:“你真不順著爹的意願,去遼東投軍?”

張邊關輕輕搖頭,“做兒子的,既然幫不上什麽忙,總得送一送爹。生兒無非養老送終兩件事,我這個兒子總得盡力做成其中一件吧。”

張高峽坐在井口上。

張邊關一臉訝異道:“跟你說這種事,你也不哭一哭?”

張高峽平淡道:“我不是那樣的女子。”

張邊關嗯了一聲,“其實我們都不如你像爹。”

張邊關似乎記起什麽,說道:“你馬上要離京遊歷江湖,聽哥一句話,爹嘴上說不讓你去哪裏,其實就是心底最想你去的地方。”

張高峽低下頭,“別說了,再說我就真要哭了。”

張邊關伸出雙掌狠狠拍了拍臉頰,“他娘的,你一個女子還沒哭,哥哥一個大老爺們,就已經先扛不住了。有個人,有句話,說得果然是千真萬確!哥哥這輩子就沒聽過比這句話更有道理的,張聖人聽了也得甘拜下風!”

張高峽擡起頭。

張邊關眨了眨眼睛,“他說大丈夫流血不流淚算個屁英雄好漢,天下女子每個月都流血不流淚!”

張高峽深呼吸一口,又深呼吸一口,這才平復下想殺人的心情。

張邊關柔聲道:“你去吧,天下大亂,到時候肯定會是英雄梟雄狗熊一窩蜂冒頭的風景,你別錯過,就當給咱們爹多看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