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東西一線上的攔路石(第3/4頁)

林鴉一把推開江斧丁,拍了拍肩頭,伸了個懶腰,“算了算了,我也懶得在武帝城裏陪你成天酗酒,女人經不起這麽折騰的,老得快!不行,老娘趁著還有些姿色,去江湖上走一遭,看能不能傾倒幾位少俠。”

江斧丁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嘴唇顫抖,最終還是沒有把那兩個字說出口。

這個曾經跟皇子趙楷稱兄道弟的天之驕子,頹然坐在城頭上,遠望東海大潮那一線,由西往東滾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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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門渡。

再往東便是舊西楚國境,離陽當年便是在此踏廣陵堅冰過江,爭取到獅子搏兔之勢,迫使西楚守江大將不戰而降。只是隨著天下定鼎,龍門渡已經不復當年春秋的兵甲盛況,附近百姓安居樂業,對於此時西邊的暗流湧動,這邊還算安定,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先前有一僧一道在此結茅而居,在朝廷滅佛的當下,無數僧人流離失所,所以這兩位世外之人的臨時定居,並不算紮眼。村莊百姓遇上點小病小災,都要跟那衣衫素潔的中年道人討要些偏方,藥方上的藥草也都容易搜尋,這位姓王的道士也從不收取黃白之物,最多收下些糧食蔬菜,更不會與人有什麽爭蠅頭小利的時候,大概是這名道士太和氣了,都沒人把他當道教神仙看待,一些稚童都喜歡跟他借那把桃木劍玩耍,道士雖然不苟言笑,但孩子多有赤子之心,看人反而更準,知道王道士從來不會生氣。倒是那個袈裟破敗的僧人,瘋瘋癲癲,總喜歡跟人說些聽不懂的言語,沒瘋的時候,就看著廣陵江水發呆,王道士應該是怕他閑著太悶,給僧人做了一根青竹魚竿,僧人在江邊上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魚簍裏從無收獲,空空蕩蕩,遠遠比不上身邊幾個漁家孩子。

今天暮色中,僧人一無所獲,紋絲不動坐在那裏,漁家少年都已滿載而歸,恰巧遇上王道士,打過招呼,再歡聲笑語而去。

道士站在僧人旁邊,笑問道:“醒著?”

僧人點了點頭。

清貧道人正是當代武當掌教李玉斧的師叔,劍癡王小屏。而僧人則既是爛陀山的法王,又是百年前逐鹿山的魔教教主劉松濤,更是如今江湖上名聲大噪的無用和尚。兩人相逢之後,且戰且行且問且答,直到這座龍門渡口,劉松濤才“醒”多“睡”少,王小屏的劍道造詣則突飛猛進,雖未躋身新武評十五人之列,但王小屏依稀感知到自己離那道門檻僅一尺之遙,這道門檻,師父以及大師兄再以及小師弟,先後三位武當掌教都曾各有見解,但都殊途同歸。當初王小屏是老一輩師兄弟中的異類,重術不重道,性情相對沒那麽溫和,當初也只有他很不客氣地給過北涼世子臉色看。如果說以前身負天下第一符劍神荼的王小屏,是最鋒利的一柄劍,那如今的中年道人,就要銳氣內斂許多,重劍已無鋒。

王小屏蹲下身,撿起一塊石子丟入江水。身邊的僧人,“睡著”的時候,在世人眼中就喜歡說渾話,比如逮著一個老百姓就說“貧僧知你前生來世,早投胎去可享大福,你死不死”,把人嚇得不行,要不就問別人“吾輩生於天地間,是當草木魚鳥為近鄰,還是鄉親?”要麽捫心自問:“我之所想所思所求,是否天注定,我之不想不思不求,又是否一樣難逃天注定?既然如此,如何才能真正自得自在?”而且這位僧人經常在河邊做那“問佛”的舉措,大聲詢問“如來,如何來”“歡喜佛,何謂歡喜”,凡此種種,都讓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老百姓們感到不可思議,不過念在還有個不奇怪的王道人,這才沒有去報官。

劉松濤手中的竹竿罕見甩起過,問道:“你還在想著冰炭同爐的事情?呂祖想得清楚卻也說不清楚的難題,你偏偏為難自己,有何裨益?”

王小屏微笑道:“武當山上修行,五百年來一直堅持做小事,不當大人物,所做之事,無非是長添燈草滿添油。修己,不求登仙,順其自然,這之前都要下山遊歷,更多忙著修他人。山下的世道是好是壞,都不耽誤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你講呂祖沒能說清楚三教熔合的根祗,可武當山從來沒有先人做不好後人就不去做的規矩。就像眼前廣陵江水,去勢兇猛,歸功於前水開路,後水走路,缺一不可,否則就沒有眼前滾滾東流奔入海,以至於綿延數千年的宏大氣魄了。”

劉松濤感慨道:“難啊。”

王小屏轉頭問道:“你想清楚了沒有?”

劉松濤點了點頭,說道:“劉松濤要為自己尋一人,爛陀山老僧要為天下佛統傳承,去攔一人。既然明知所尋之人已不在,就不用找了。”

王小屏笑問道:“我曾經答應過小師弟,大概跟你所攔之人是同一個,到時候是你先來還是我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