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葦下江,敬香落劍(第2/2頁)

他走出爛陀山,來到中原江湖,兩禪寺李當心攔過路,白衣洛陽攔過路,龍虎山初代祖師爺轉世的趙凝神攔過路,無數江湖頂尖豪傑都攔阻過。

這一次,則是他要去攔別人的路。

王仙芝走得依舊不急不緩,劉松濤很快就追上這名歲數比他還要年輕四十余年的武帝城城主,看似並肩而行,劉松濤實則禦風而遊,腳不沾地。

王仙芝沒有轉頭,平靜說道:“今非昔比,一百年前的江湖,劉松濤可以做那當之無愧的第一人,百年後,不說某人的劍道,在世的鄧太阿劍術,都比你略勝一籌。你真要攔我?”

劉松濤笑道:“江山江湖兩相宜,代代新人新氣象,不是好事嗎?”

王仙芝不置可否。

劉松濤望向遠方,繼續說道:“至於你心中所想,希冀著你我腳下的江湖,百年長興,千年不死。劉某不是不知,只不過一代人有一代命,強求不得。像那些在大秦王朝縱橫捭闔的說客遊士,人人如遠遊之犬,哪裏能想到後來的豪閥林立,注定成為後世又後世人眼中的毒瘤頑疾。你王仙芝一人眼中的好,也許就是別人的大惡,你憑借一人之力贏了數代人的江湖,還不知足嗎?老老實實飛升做你的天上仙人,給後人自己去走自己的路,總不是什麽壞事。你也許要說武當李玉斧比你更加多此一舉,可他畢竟是三教中人,又才入世,至於徐鳳年更是身份特殊,跟你都大不相同,如何能一概而論?”

王仙芝冷笑道:“吃著黃三甲的殘羹冷炙,幫著黃龍士為虎作倀,仗著那份轉世天人身份,真就有理了?王仙芝不信這個道理,若說有天理,那也得等我飛升之後,才有心情去聽一聽。”

劉松濤微笑道:“這些日子也聽了不少你的傳聞,與我以及四百年前高樹露,見著天下高手就痛下殺手,不太一樣,不論正邪,你都少有痛下殺手。果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王仙芝冷哼一聲,“徐鳳年辛苦攢下的一身不俗修為,與其浪費在北莽鐵蹄之下,還不如堂堂正正與我一戰,終歸還有江湖人記得他這個北涼王。否則以離陽趙室的狗屁德行,莫說青史留名千古,就算私家編纂的野史也不敢提及只言片語。”

劉松濤皺眉問道:“你就不擔心一旦北莽鐵騎撞破西北大門,大舉闖入中原,就算只有十年遍地狼煙,要死多少人?不會比春秋大戰少太多吧?”

王仙芝平淡道:“天下分合,與我何關?”

劉松濤感慨道:“黃龍士不是說過一句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嗎?”

王仙芝嗤笑道:“搬弄唇舌,說上幾句好話,別人不去說他,你劉松濤也以為真的有用?你若是在百年前位列仙班,我飛升之後,第一個就將你打落人間。”

劉松濤卻沒有動怒,沉默片刻之後,有驚嘆,有開懷,有敬佩,一時間百感交集,都忘了禦風而行,竟是不敢出聲,只在心中道:“你王仙芝所求,我知道了。”

飛升之後,我王仙芝親自坐鎮天門,不讓天人幹擾世間,但世間武夫仍舊可以飛升。

所以你李玉斧根本就是在畫蛇添足!

王仙芝沒有停下,言語遙遙傳入劉松濤耳中,“你既然已經蓄勢妥當,要想攔路,不用去管那一劍之傷。”

劉松濤默念一個好字,再次飄然前行,越過王仙芝,在他身前數十丈外停下轉身。

低頭,雙手合十。

劉松濤神情灑脫,真真正正如釋重負,自言自語道:“藏身爛陀山,得以苟活,百年後再見心中所思之人。劉松濤是時候心懷虔誠,為佛門正統敬上一炷香了。”

一尊尊菩薩法相從雲霄轟然落下。

橫亙在劉松濤與王仙芝之間。

這便是劉松濤的攔路一式。

落劍式。

敬上一炷香,落下菩薩劍。

王小屏,劉松濤,劍仙又劍仙。

王仙芝下意識仰頭望了一眼天空,似乎記起那裏並沒有他生平唯一所欠之人,又轉頭看了眼某人臨終所葬之地。

劉松濤一直雙手合十。

於是漫天大佛菩薩的莊嚴法相,降落人間不停休。

王仙芝握緊雙拳,交錯在胸前,重重呼吸一口氣。

法相降落,由遠及近,連綿不絕,愈演愈烈,已經在麻衣老者四周布下一座天羅地網。

王仙芝一左一右先後兩腳踏下。

人間已無敵,這又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