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井中月(第2/5頁)

澹台平靜會心笑了,少年的意思她已經心領神會,那就是在北涼轄境地界,不管是誰,只要雙腳踏入北涼,就得聽他哥哥的,這個道理,不需要他用勝過誰的手段來贏取,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哥哥沒世襲罔替當上北涼王之前,清涼山一直就是徐鳳年說話最大聲,比他們爹徐驍還管用,如今成了藩王,那麽不光是一座王府,整個北涼也該如此。澹台平靜沒有惱火,依舊是幹幹凈凈的笑臉,北派扶龍練氣士都說觀音宗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並非沒有根源,除了此派練氣士清一色白衣白靴,就連氣質都如出一轍,都有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氣,不敬蒼生不敬君王,只親鬼神,每一位練氣士離開宗門,除了幹糧衣物,都不許攜帶有任何一件己身養育多年符器之外的身外之物,無牽無掛,不沾塵世因果,方可做到道心無垢,例如此行中觀音宗各個輩分的練氣士,一旦進入南海孤島修習大道,就等於切斷了與生父母的所有緣分,哪怕父母去世,也絕不可去祭拜。天道無情卻有“常法”,練氣士就是為那張恢恢法網修修補補的“漁夫”,抓捕那一尾尾漏網之魚,因此斬魔台上的大真人齊玄幀當年就曾傳話給觀音宗,事實上更像是一句問話:“大道五十,為何天道只衍四十九,聖人言人遁其一,可一在何處?”澹台平靜這些年閉生死關,就是因此而來,當初鄧太阿一劍掀海水淹觀音宗,氣勢逼人,但其實並不是澹台平靜提前出關的真正原因,而是她閉關多年也推演苦尋不得的那個一,這趟舉宗北遷赴涼,也是澹台平靜試圖想要在別處尋覓。

澹台平靜在觀音宗中總是沉默寡言,也無收徒,執掌宗門將近一甲子,積威深重,就算是那幾位長老見到這位幾近得道的“年輕”宗主,也會感到不適,更別提梅英毅孫啞齊隆中這些小輩了,一年中能跟地位和身材都名副其實高高在上的宗主說上一句話,就能心滿意足。這些人都感受得到宗主對這位少年有著一種發自肺腑的罕見親熱,不論男女,許多心性積澱不深的觀音宗子弟都有些“醋味”。澹台平靜跟徐龍象相距不遠,笑容恬淡而清凈,只是她身前憑空浮現出一點虛無縹緲的幽綠水滴狀玩意兒,水珠墜下,向滴墜出兩條水線,如畫月弧,漣漪陣陣,刹那間就構造出一塊大圓鏡,豎立在她與徐龍象兩人之間,鏡面波光粼粼,綠幽幽的水紋蕩漾,兩兩相望,視線模糊,從徐龍象這邊看去,只能看到對方的大致輪廓。

觀音宗練氣士都面面相覷。

甚至連眼界奇高的賣炭妞都極為動容,觀音宗能夠以一宗之力抗衡整個離陽王朝的北方附龍士,歸根結底,其實就靠兩件符器,那幅出自大奉王朝畫聖手筆的陸地朝仙圖,是鎮壓江湖“毓秀”,而宗主師姐身前的月井天鏡,則是壓勝世間那些執意打破大道桎梏的各色“鐘靈”,前後兩者都是因緣際會得到天地靈氣孕育而出的寵兒,可越是勢大之物,往往不服管束,就想要越過雷池,觀音宗一脈就要鎮壓下這兩種已得天道饋贈卻猶然不知足的家夥。

澹台平靜“出鏡”之後,笑著朝徐龍象攤出一手,示意少年不用手下留情,盡管施展身手便是。

然後眾人就看到徐龍象兇悍撞入鏡面,出現在澹台平靜身前,一拳砸下,大多數生平僅見這宗門國器的觀音宗子弟,下意識都發出一聲驚嘆,可隨後就看到宗主整個人就如琉璃鍛造而成的器物,被打得支離破碎,煥發成漫天流螢。徐龍象沒有任何猶豫,沖向下一處,果然在他面前很快就又出現一面鏡子,又給他撞入後,打碎了那一個琉璃身的澹台平靜,如此不知疲倦地反反復復,黃沙地上,短短一炷香功夫內,徐龍象已經不下百次入鏡打破琉璃,每一次在碎身之前,澹台平靜始終笑容平靜,徐龍象的攻勢越迅猛兇悍,就越發襯托出她的胸有成竹和道法玄妙。

一名校尉拍馬來到李陌藩身邊,一肚子狐疑,忍不住問道:“將軍,這算怎麽回事?那娘們難道真是神仙?”

李陌藩雖然精通十八般武藝,樣樣嫻熟,更是沙場騎戰的頂尖高手,可還真沒領教過練氣士的晦澀神通,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又不好拉下臉皮在屬下面前說不知道,只好故作高深地捏著下巴,緩緩說道:“練氣士南北對峙,各有千秋,北派像是大倉裏偷糧食吃的碩鼠,不過他們進補的是帝王龍氣,至於南邊觀音宗這群人,側重從天地中餐霞吞雷用以養神氣,這觀音宗宗主的古怪鏡子,大概類似道家真人袖有乾坤和佛門中納須彌於芥子的手段。”

那絡腮胡子的校尉憋了半天,憨憨幹笑道:“將軍,你見識可真夠廣的啊,連這個也曉得,難怪大將軍都說你是咱們北涼軍排得上號的儒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