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在等在念,願聞奇楠(下)(第3/5頁)

身材魁梧坐如山巒的許拱厚臉皮道:“懇請少保大人恕罪個。”

陳望喝著茶水,屋門口站著猶豫半天還是沒有敲門出聲的女子,她折返是想跟丈夫說一聲自己要去娘家那邊取些物件回家,看著這個男人此時臉上暖洋洋的笑意,她既由衷感到高興,也有難言的愧疚,高興的是自己夫君是一位任何挑剔女子都挑不出毛病的佳偶,高興他終於有了可以袒露心扉的朋友,可以一起喝茶一起閑聊。而長樂郡主愧疚的是成親以來,她從不知道該怎樣為他分擔些什麽,憑借女子的直覺,她感受得到他那種隱藏很深的壓抑,大概是久在帝王身側伴君如伴虎的緣故,處處如履薄冰事事提心吊膽,而她這個所謂金枝玉葉,以及她父親所謂的皇親國戚,其實一直是自己男人的束縛,而不是助力。陳望從來不喝酒,哪怕是成婚那一天,也是點到即止,他每天都會挑燈夜讀,睡得比她要晚許多,起床卻要比她早很多,仿佛他總有讀不完的書籍忙不完的政務,但難得的是他從沒有因此就讓她覺得自己被冷落,她雖非心思如何玲瓏剔透的聰慧女子,卻也不笨,她相信他是實實在在意著自己,更不會在外邊拈花惹草,陳望的潔身自好,在郡王巷數十座府邸中無人能夠出其左右。

他在意她。

而她很心疼他,可她又不知如何為他做些什麽。屋內兩個離陽王朝最有才華的男人喝著淡茶,言談無忌,她悄然離開。

陳望問到許拱有關廣陵道戰事的走勢,許拱憂心忡忡,語氣有些沉重,“兵部最早預期半年即可平亂,其實也不全是盲目樂觀,如果楊慎杏和閻震春當時不說大勝,只要撐下來,那麽西楚復國就無異於一場慢性自殺,可是兩位老將的失利,促成了西楚這把新刀的‘開鋒’,才使得謝西陲和寇江淮兩個年輕天才有足夠余地去以戰養戰,愈戰愈勇。現在西楚羽翼漸豐,就很難速戰速決。加之主帥盧升象始終有名無實,他真正的敵人,除了西楚叛軍,還有朝廷的勾心鬥角,軍中山頭的爭權奪利,西楚那邊卻眾志成城,此消彼長,這場仗,難打。好在朝廷總算沒有把罪過都推到盧升象頭上,沒有陣前換帥,否則……”

陳望點頭道:“太子殿下說了,他已經做好西楚余孽大軍殺至京畿內的心理準備。”

許拱大驚失色,趕忙環顧四周。

陳望平靜道:“放心,就算這種話傳到了殿下那邊,你我都不會有任何事情,殿下這點胸襟肚量還是有的。”

許拱心情激蕩。

陳少保簡單一句話,泄露太多天機了。

粗看是稱贊太子趙篆極有容人之量,以及對西楚戰局抱有消極態度。更深層含義則是陳望在跟他傳遞一個隱蔽信息,太子殿下是一位寬容的儲君,值得你許拱投效。若是再往下深入挖掘,許拱就有些不寒而栗了,太子還只是監國的敏感時刻,皇帝陛下還健在,就勸說或者說提醒一個兵部侍郎明確站位,是不是言之過早了?難道說這裏頭有什麽玄機?要知道這些年太安城可沒有傳出半點陛下身體有恙的駭人秘信啊。

難道說?

就在許拱內心劇烈天人交戰的時候,陳望好像不過是拉了一句再不鹹不淡不過的家常,很快跳到下一個問題,“那北涼能守多久?萬一西北門戶守不住,接下來怎麽守?”

許拱何等老辣,安靜坐在對面的陳望不動聲色,他臉上也絕沒有絲毫的波瀾,對於這類分內事自是早有腹稿,立即答復道:“一般情況下,光靠北涼邊軍,能守個兩年,但這是建立在雙方不出現大紕漏或者是大陰謀的前提下,可事實上兩軍對壘,你永遠猜想不到對手的下一步是驚艷還是昏聵,歷史上許多經典戰事,也有許多是陰差陽錯造就的,有將錯就錯的,甚至有以錯著勝妙算的,以至於還有某些人輸得莫名其妙,某些人贏得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如果是尋常的兩軍對峙,領軍之人用兵平平,那無非是比拼雙方底蘊,沒有什麽懸念,可涼莽大戰,不能以此類推,因為雙方擁有太多太多的名將。”

許拱有些神往,眼神出現一抹恍惚,“北涼有褚祿山,袁左宗,燕文鸞,陳雲垂,何仲忽……哪一個不是一場場硝煙熏出、可獨當一面的大將?北莽有拓拔菩薩,董卓,柳珪,黃宋濮,楊元贊……”

許拱感嘆道:“幾乎每一個人都可以讓整個戰局發生無法預測的變數。”

許拱漸入佳境,話匣子一打開就完全關不上了,一手持杯卻不喝茶,一手擡起在空中指指點點,“在北涼被納入離陽版圖之前,北方遊牧的南侵,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以中原頭頸之地的北涼作為首選,大軍居高臨下,往往勢如破竹,缺點是戰線稍長,哪怕一路打到了中原之腰膂的襄樊,也再難更進一步,往往只能大掠而返,第二條則是由薊州邊防鉆隙南下,先遣遊騎欄子馬分批搜索,蕩平閑散零碎的關外阻礙,一方面掩護大軍,一方面擄掠村莊,逼迫中原王朝退守據點,城池與城池之間如島孤懸,邊防癱瘓,北方蠻族騎軍則順勢南侵,暢通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