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天下動靜,除夕(中)(第2/5頁)

春秋第一魔頭黃龍士嗯了一聲,嚼著清淡寡味只有些許鹹意的蘿蔔,“所以我除了教你下棋,更要你不可耽擱了做學問。現在吳從先在京城一舉成名,你不爭什麽,反而比吳從先更出名,將來離陽朝廷不管誰坐龍椅,是姓趙還是姓什麽,都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範長後輕聲問道:“師父為何要我跟燕敕王世子殿下交好?是因皇帝殺首輔張巨鹿而失望嗎?”

黃龍士笑著反問道:“月天你難道覺得碧眼兒不該殺?”

範長後不敢跟師父故弄玄虛,坦白說道:“就算皇帝要為太子趙篆鋪路,殺張巨鹿一人足矣,誅九族,火候則而過了。”

黃龍士笑了笑,“先不說火候大小,你先說說看碧眼兒為何是必死之局。”

範長後走到棋局對面,正襟危坐,沉聲道:“首輔張巨鹿大興科舉,為寒門子弟打開龍門,且門下永徽公卿出現了殷茂春、趙右齡之流,不但是能臣,而且在張巨鹿的庇護下,得以廟堂上順風順水浸淫官場多年,愈發熟稔帝王心思和朝堂規矩,既知道如何明哲保身,又知曉如何養望蓄勢的同時賺取青史留名,這等臣子,比起春秋之中那些君要臣死臣情願赴死的骨鯁‘忠臣’,不一樣了,即便君要臣死,臣可以不死,心底也不願輕生。以後不斷湧現的寒士重臣,既然出身市井,幾十年積攢的家底丟了便丟了,在某些時刻,不似根深蒂固的門閥子弟,要更富有舍得一身剁的氣概。張巨鹿是永徽之春的締造者,更是滿朝寒士穿紫黃的始作俑者,這是一死。”

黃龍士抓起一捧白米飯塞入嘴中,緩緩笑道:“遠遠不夠。”

“太子趙篆要登基,不出意外,會是一位太平盛世皇帝,身無軍功,但是朝堂上若是文有張巨鹿,武有顧劍棠,新帝趙篆便極難服眾。當今天子對首輔大人不斷下出‘試應手’,晉蘭亭的彈劾,大將軍楊慎杏對薊州忠烈韓家的舊事重提,破格提拔柴郡王的女婿陳望,召齊陽龍進京,重新啟用中書省門下省用以抗衡尚書省,諸多手段,一直在步步緊逼首輔,張巨鹿看似從頭到尾都是選擇步步後退,自行裁撤張廬勢力,接連舍棄趙右齡、殷茂春和白虢,僅留下公認最無宰輔器格的王雄貴,甚至在張廬最後一根棟梁的戶部尚書王雄貴被貶為廣陵道經略使離開京城,張巨鹿依然沒有出聲。”

範長後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但是,但是只要張巨鹿不死,哪怕自己‘引咎’辭官,這位文官領袖丟了官後返鄉隱居山林,那麽本來就是用作抗衡張巨鹿作為過度的大祭酒齊陽龍,就會很尷尬,而且張巨鹿是幾歲,齊陽龍又是幾歲?到時候天下格局一有風吹草動,不在廟堂而在江湖的張巨鹿,反而會有機會成為眾望所歸的救世之人。今時今日張巨鹿和齊陽龍的懸殊待遇,以及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屆時恰好就要顛倒過來,皇帝陛下豈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豈會留給太子一個爛攤子。若是僅有此論,沒有我先前所說的張巨鹿第一死,還可以作為君王駕馭臣子的制衡術,可是既然將來是一個沒有大戰事的王朝,加上朝中越來越人才濟濟,皇帝的祥符之春,比起張巨鹿的永徽之春並不差,趙家為何要留你張巨鹿何用?!”

黃龍士點點頭,“張巨鹿這二十年,是雪中送炭,不能殺。以後就只能做些錦上添花的勾當,尾大不掉,確實可以早點殺。這也算是一死。兩死了,你繼續說。”

範長後顯然胸有成竹,打好了早有定論的滿腹草稿,沒有什麽停滯思索,娓娓道來,“先前兩死,是當今天子要考慮的身後事,此時涼莽大戰和平定廣陵則是迫在眉睫的眼前事。張巨鹿生前四面樹敵,其中三面死敵分別是皇室勛貴,門閥文臣,地方武將,這三者一直對首輔大人憋著口滔天惡氣,皇室宗親這二十年過著過街老鼠一般的苦日子,當初原本以為離陽趙室先帝一統天下,他們都是功臣,又是趙姓人,理所當然可以與皇帝共享江山,不料被徐驍和張巨鹿兩個人一文一武就分走了全部功勞,如何能忍?有張巨鹿這顆攔路石站在廟堂一日,那些世族身份的臣子如何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張巨鹿越是大公無私,這群人為家族謀取利益就越難下手,當時張巨鹿要大刀闊斧治理胥吏、鹽政和漕運三事,磕磕碰碰,工部老尚書不惜冒著惹怒首輔大人也要替人出頭從中作梗,老尚書為誰出頭?自然是為這一大幫家族盤踞地方的文臣。文武之爭是歷朝歷代的慣例,張巨鹿可以憑借手腕擺平黨政氣焰,但是用廣陵靖難的陽謀,借機不斷削藩和抑武,閻震春,楊慎杏,幾大藩王,都成為實力折損的棋子,那些手握兵權的武將亦是不能忍的。皇帝殺惡人張巨鹿,讓三方勢力出一口惡氣,可謂一箭雙雕,事後由新天子來安撫眾人,便可算一舉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