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草蛇灰線(第4/5頁)

那天在清涼山後的碑林,徐鳳年面對指著自己鼻子破口大罵的米邛,沒有任何反駁,只是說了一句自己沒有做好。

也許他這個北涼王確實做的沒有多好,但徐鳳年做的事情,肯定比外界想象的要更多。

徐鳳年喝了口先前青竹娘剛剛溫過的花雕,原本還有些笑意的他突然沉默起來。

十五年陳花雕酒自永徽元年起即是江南道貢品之一,其出產地自大奉王朝便有獨特風俗,富家生下女子,便以出生時幾日釀酒幾壇,酒壇繪彩,多埋入老齡桂樹下,至女子長成出嫁,便以此酒作頭等陪嫁物。當年北涼大郡主遠嫁江南,北涼王徐驍揚言要采備一千壇花雕做女兒陪嫁之用,倉促之下,結果只湊了八百多壇。原本這也不是什麽有多丟臉的事情,那會兒人屠嫁女,誰敢說三道四,誰不知道罵他徐驍再兇,徐驍聽過也就算了,若是有兩個女兒的閑言閑語傳到他耳朵裏,只要不是隔著幾千裏外的,保管皇帝都護不住。到最後,是那個起先最攔著大姐嫁人的世子殿下,親自帶著王府親兵,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幾乎把涼州城內所有權貴富豪的家門都給硬闖了一遍,這才徐脂虎出嫁那天的清晨時分,兩眼通紅的世子殿下終於捧回了最後一壇上等花雕酒。

徐鳳年不言語,青竹娘也不出聲。

不再身披道袍而是身著便服的張秀誠輕輕推門而入,他本想下跪行大禮,看見青竹娘還留在屋內,一時間有些左右為難。

徐鳳年回神後,舉了舉酒杯,微笑道:“都是故人相逢,坐下說話。”

張秀誠的誠惶誠恐可不是假裝的,他親娘咧,眼前這位可是堂堂離陽西北藩王啊,那支握著酒杯的手,還握著整整三十萬邊關鐵騎!這位頂著北涼王爵和上柱國頭銜的年輕人,那可是正在跟北莽百萬大軍、跟整個北莽王朝在玩命死磕啊!退一萬步說,拿走北院大王徐淮南和提兵山第五貉腦袋的男人,打死王仙芝的家夥,張秀城他這麽個裝神弄鬼的道士,不是算碰到真神仙了嗎?

張秀誠看了眼還蒙在鼓裏的青竹娘,用字正腔圓的薊州口音,小心翼翼問道:“王……徐公子,無妨?”

徐鳳年點頭道:“不礙事。”

張秀誠松了口氣,正襟危坐,沉聲道:“小的鬥膽先不說正事,大當家的讓我先替他做件事情,以後見了面,他再補上。”

說完這句話,張秀誠就站起身,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徐鳳年沒有攔著他。

額頭微紅的張秀誠重新坐下,迅速平穩了情緒,繼續說道:“在王……”

張秀誠忍不住罵了句臟話,先給自己狠狠甩了一耳光,這才說道:“在徐公子授意下,郁將軍帶兵在去薊北的路線上,經過了南麓關附近,大當家的也連夜率領三千兵馬去堵截,大打出手了一番,果然,那只帶有幾十扈從的袁庭山事後露頭了,對大當家的少了幾分戒心。郁將軍這一路北行,可就咱們南麓關拔刀了,其他十幾路兵馬都縮卵得一塌糊塗,不是小的胡吹,北涼鐵騎的確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雄兵!哪怕隔了個河州,薊州軍照樣怕得要死。”

徐鳳年笑道:“要是薊州主心骨楊慎杏還在,可能就不是這副光景了。可能。”

張秀誠沒說幾句話就覺得口幹舌燥了,瞥了眼桌上那只酒杯,愣是沒敢去拿,徐鳳年幫他倒了一杯,他這才低頭彎腰接過去,微微側過頭一口飲盡。

看得青竹娘都傻眼了。

這是唱的哪出戲?什麽郁將軍什麽北涼鐵騎的?楊慎杏她倒是聽說過,那個在薊州作威作福然後到了別地就立馬水土不服的老頭子嘛,據說在離陽一個叫廣陵道的地方吃了場大敗仗,典型的晚節不保。她對袁庭山則相對更熟悉些,沒辦法,這個袁大人在薊州是婦孺皆知,是毀譽參半的一個傳奇人物。認可的,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把他誇得不行,都捧上天了。不認可的,恨得牙癢癢,罵他是條瘋狗,還是曾經被北涼王打得滿地找牙的瘋狗,不靠騎馬殺敵掙取功名,而是只靠著騎女人才有今天的地位。

張秀誠正要說話,屋外有人輕輕叩門,張秀誠如驚弓之鳥般猛然起身,嚇了青竹娘一跳。

徐鳳年放下壓了壓手,示意張秀誠稍安勿躁,平靜道:“進來。”

糜奉節進屋子後,老人極其厭煩嫌棄地冷冷瞥了眼樊小釵,輕聲說道:“那姓阮的找上門了。”

徐鳳年笑道:“是該說這哥們陰魂不散好還是癡情一片好?”

原來在他們四騎進入薊州邊境後,無意間遇到一支四十人的私人馬隊,護送著一位世家子弟,馬隊配置不比薊州勁騎差,那家夥幾乎只看了一眼快馬擦肩而過的樊小釵,魂魄就跟著樊小釵那一騎走了,什麽都不管不顧,立即調頭策馬狂奔,拼命趕上徐鳳年四騎。原來那個叫阮崗的年輕人少年時,在大盞城見過仍是少女樊小釵,當時便驚為天人,等到樊小釵離去,這個癡情種借口出門遊學都快把大半座薊州翻遍了,這麽多年始終沒有娶妻,結果他覺得那場重逢就是天意,樊小釵一開始說不認識什麽阮崗,也從沒有在大盞城停留過,阮崗當時看徐鳳年的眼神那叫一個幽怨,誤認為樊姑娘嫁為人婦成了他人美眷,有意思的是阮崗從頭到尾沒有仗勢欺人的企圖,只懇求“徐奇”君子有成人之美,千萬要讓他和樊姑娘破鏡重圓,最後這位薊州副將的嫡子甚至下馬就那麽跪在驛路上,滿臉涕淚。所幸他當時沒能看到馬背上樊小釵的猙獰表情,這位拂水房第三號大珰當時真的是連把他分屍的念頭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