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想不想坐那張椅子(第4/5頁)

謝觀應倒是能理解這名白衣男子聽上去似乎自相矛盾的話語。

謝觀應手肘擱在桌子上,身體傾斜,多了幾分閑適意態,“那家夥有句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世事最難稱心如意。比如他徐鳳年要一如既往是個繡花枕頭,如今北涼隨你姓陳,他老老實實當個享福的傀儡藩王,那就沒這麽多麻煩了。如果徐鳳年不但是做過天下第一的武夫,還能具備你陳芝豹的兵法韜略,是世間第一等的帥才,那我當時就會直奔清涼山而不是去蜀地了。”

陳芝豹跟北涼徐家,就像是打了一個死結。

隨著徐鳳年成就越高,越難解。

謝觀應臉上浮現出一種幸災樂禍的神情,“你對當世子殿下和新涼王的徐鳳年有什麽看法?”

謝觀應問完這句話後,就認為注定不會得到答案,但是陳芝豹竟然毫不猶豫說道:“以前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也許有嫉妒。等他當上北涼王,就沒有什麽太多感覺了。”

謝觀應訝異道:“嫉妒?你一個贏了葉白夔的兵法大家,及冠之年本可以成為異姓王的人,會去嫉妒一個不得不藏拙字汙致使聲名狼藉的藩王世子?”

陳芝豹微笑道:“徐鳳年有句話說對了,有些小事,謝先生你的確不懂。”

謝觀應陷入沉思,“黃三甲自詡算無遺策,後來就跑去算人心打發時間,結果在京城算錯了那個用木劍的年輕遊俠。”

陳芝豹緩緩站起身,“我年少時,有個男人和有個女人有過一場爭吵。”

謝觀應這次是真正好奇了,那男女的身份不難猜,能夠讓白衣兵聖如此多年念念不忘,自然只有北涼王徐驍和王妃吳素。但爭吵的內容,是他如何都猜不到的。

陳芝豹嘴角有些笑意,也不加掩飾,“那個男人說咱們男兒就該披甲騎馬殺敵,就算下了馬背,也還是穿著漆黑鐵甲顯得英俊且威猛。女子則說穿素雅的白袍子才好看,有書卷氣。後來到了北涼,除了起初趙惇導致的那場大戰,還有點嚼頭,後來我當北涼都護的時候,沒怎麽打大仗,都是斷斷續續的零碎小仗,更多時候都是在那個開門即見黃沙的住處看書。我爹死得早,但好歹有些印象,我娘死得更早,記憶很模糊。所以這輩子把那個男人當作義父,但是始終把那個女人當作自己的親娘。”

然後陳芝豹斂去笑意,“義父在世一天,我就一天不會動徐鳳年。但如果他自己死在離陽江湖或是北莽草原上,我也無所謂。這個初衷,義父相信,但是很多人不信,甚至連姚簡和葉熙都不信,所以瞞著我找到北莽殺手薛宋官,花錢買他死。黃三甲有過龍蟒白衣一並斬的讖語,既是給北涼徐家下套,也未嘗不是給我陳芝豹套上的枷鎖,所以那場鐵門關截殺,她覺得我是去殺人的,我很多事能忍,但是對她,我不忍。當年我在西壘壁親手殺了她爹娘,唯獨放過了她……”

陳芝豹沉默片刻後,沉聲道:“我爹坦然赴死,我只恨世道,但從不恨誰。義父我也認,而且是真心真意,所以我寧肯跟隨義父前往西北邊陲,而不去當什麽南疆藩王。但是你要說,讓我陳芝豹給一個印象中一直是個懵懂孩子的家夥鞍前馬後,憑什麽?就因為他跟我義父一樣姓徐?有朝一日會世襲罔替?”

謝謝正巧跨過小院門檻,聽到他這番言辭後,眼神熠熠生輝,為之沉醉癡迷。

這才是讓她愛慕的男子。

世人眼中位極人臣的藩王爵位,仍是太小了,整個天下才夠。

謝謝重新開始烹茶,這一次比起方才的暗流湧動,自然就要輕松愜意許多了。

謝觀應抖了抖袖子,坐回凳子,“他徐鳳年這些年做了什麽,我最清楚不過,當年他在太安城,我就專程盯著他呢。不過等到他出京時,我就只有失望了。”

謝謝忍不住問道:“先生為何會失望?雖然我也討厭那徐鳳年,可真要說起來,他畢竟還是有些……門道的。”

謝謝強忍著反感,好不容易說了句“平心而論”,由此可見,徐鳳年這個新涼王如今在世人心中,確實今非昔比,不是以往那般不堪入目了。

陳芝豹微笑道:“謝先生是嫌棄他胸無大志,連坐龍椅的念頭都生不出,或者說壓抑得很好。”

謝謝瞪大眼眸,“世間當得梟雄一說的那些奇男子,還有人不想當皇帝的?”

她擡起袖子,遮住嘴巴,露出那雙眯起的漂亮眼眸,嗤笑出聲道:“他徐鳳年還是男人嗎?”

石桌上,水霧裊裊。

茶香撲鼻。

期間謝謝心思玲瓏剔透,看得出來謝觀應頗有談興,就問了些早就憋在肚子裏的事情。

為何如今天下高手輩出,風采遠勝以往江湖。

謝先生笑著告訴她,那永徽之春,不僅僅是離陽官場一個豐收的大年份。更是黃龍士拿以後百年千年江湖氣象損耗殆盡作為代價,造就出來的“大年”假象,就像是個敗家子,不但是寅吃卯糧,而且把以後所有年份的糧食都給吃得一幹二凈了。以後再無大年,只有小年,而且越來越小。一代代江湖,從再無陸地神仙,到再無與天地共鳴之人,到再無誰叩指問長生,一品四境宗師一個都沒有,到頭來,就只有如今只算小宗師的二品高手,成為那後世眼中當之無愧的大宗師。今朝一切江湖之風流,都將成為後人將信將疑的志異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