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遼東虎(第4/5頁)

那個世家公子哥模樣的年輕人,身上真的有一種“勢”,常年不苟言笑的師父以前唯有偶爾喝著小酒喝出了興致,才會眯著眼跟他說起這種雲遮霧繞的玄妙境界。還說高手過招,跟醫家聖手的望聞問切是差不多的門道,望之氣勢興衰不過是第一步,聽之言語中氣高低的第二步,接下來才是互報名號來頭,來確定是否生死相向,最後才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去切磋的切,那時候多半就是生死立判的慘淡結局了。盧大義對此原本不當回事,在西域待久了,習慣了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習慣了逃不出一個錢字的暗殺截殺和搏殺廝殺,哪會管你是什麽宗門幫派的?只要斷人錢路,任你是天王老子也要挨上一刀。在西域這塊天不管地不管的土壤田地上刨口飯吃的男女,生死由不得你當回事,既然連生死都顧不得,還管你是不是過江龍是不是千金之子?若非盧大義珍惜來之不易的武道境界,終於有了成為一方宗師的希望,今日吃癟後早就拉攏上幾十條好漢去堵住房門了,若是還吃虧,那就再喊上外城那幾位對脾氣的榜上高手,萬一外城不行,終歸還有內城那些終年養氣的頂尖菩薩,西域早就明白一個道理,西域是西域人的西域,內訌不去說,可要說外人想來此拉屎拉尿,不管你在中原或是在北莽如何呼風喚雨,都得乖乖交錢!這二十年來,盧大義見過的過江龍給這座大城折騰得剝皮抽筋還少嗎?光是死在他和兄弟手上的,就有七八號極其紮手的人物,有死在女子肚皮上的,有先傷在稚童袖中刀然後死在幾百號人群毆中的。盧大義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下了心頭浮起的殺機,招手喊來一個信得過的店夥計,讓那孩子去跟酒樓掌櫃打聲招呼,說乙等房戊字房那個年輕人不能動。

那個十六七歲就已經殺過人的少年難得看到盧爺如此臉色陰沉,不敢造次,忙不叠跑去傳遞“軍情”,不忘回頭瞥了眼盧爺走下樓梯的偉岸背影,在少年心中,這般好像坐在屍骨堆裏豪飲醇酒消受美婦的男人,就算是西域最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了。別的不說,盧爺去上等窯子喝花酒,平日裏看他們這幫愣頭青都不正眼瞧的狐媚娘們,在收盧爺銀子時總是會打個大大的折扣,甚至給盧爺白睡了身子也沒怨氣,據說少不了慵懶靠在床榻上丟下一句“盧爺再來”,這可不是他瞎猜的,而是有一次運氣好被盧爺帶著去開眼界,雖然是在那位姐姐屋外枯坐了一夜,連一同在廊外等候服侍的婢女小手兒也沒敢摸一下,天亮盧爺推開屋門後,他是親耳聽到那個姐姐用一種能讓人酥了骨頭的語氣,懶洋洋油膩膩來了這麽一句。打那以後,少年成天就想著這輩子怎麽也要有盧爺一半的本事才甘心閉眼去死!

密密麻麻擁簇著十幾萬人,哪怕在中原也都是大城了,何況是比起北涼更加杳無人煙的遼闊西域?你總不能拿它跟太安城比吧?

徐鳳年吃過飯後,夜幕降臨,就趴在窗台上眺望滿城燈火的夜景,此城從無宵禁一說,西域排得上號的富貴人家又都聚集在此,自有一種天大地大我自逍遙的本色。北涼自然不會對這麽一個邊陲重地當真不聞不問,自師父李義山起,就不滿足於在北涼本土三州束手束腳,按照當時的謀劃,不光是青城山的數千伏兵,連同流州流民在內的西域,甚至還有那西蜀和南詔,都應該成為狼煙四起後的戰略縱深,如此一來,北涼鐵騎冠絕天下的野戰實力,才能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地步,西蜀出步卒,南詔出兵餉,西域則連同北涼三州作為徐家鐵騎策馬馳騁的縱深,那才是最佳的戰略構想,這也是徐鳳年師父李義山真正的滿腹錦繡,只可惜,哪怕徐鳳年在鐵門關一役成功截殺了皇子趙楷和那頭病虎,朝廷仍是棋高一著,他徐鳳年仍是最終沒能幫助師父完成這個夙願。但是徐鳳年總不能就此泄氣,更不能破罐子破摔,所以才有了曹嵬的那支暗度西域奇軍偏師,為此也付出了一萬幽州騎軍差點全部戰死葫蘆口外的代價。相比之下,徐鳳年讓初見於春神湖上之後接納於京城下馬嵬驛館的落魄老書生劉文豹潛伏在此城,甚至給了他一個拂水社乙等房房主的隱蔽身份,負責在北涼和曹嵬騎軍之間居中調度,也就不算什麽了。徐鳳年暫時不想去跟混入內城但尚未站穩腳跟的劉文豹碰頭,今時不同往日了,據拂水社說如今天下可是有許多書桌上都開始放有他徐鳳年的畫像了?徐鳳年笑了笑,摸著臉上的那張生根面皮,襄樊城那邊的消息不算好,從清涼山走出去的女子舒羞,應該是假戲真做了,在陸詡一事上跟北涼有唱反調的跡象,但總歸還沒敢明著跟北涼撕破臉,按照定例每半月一旬的跟拂水社打交道,也還算恭謹小心。天高皇帝遠,人心似水起了漣漪反復,徐鳳年對此也沒有太多的惱羞成怒,沒辦法,小時候總聽娘親說這世道不太平,女子更難得太平,徐鳳年也懶得去跟一個身世可憐的南疆女子較勁。老天爺和離陽趙室還有北莽大軍,跟他徐鳳年較勁是一回事,徐鳳年自認還沒慘到需要跟女子撒氣的境地。不過舒羞是一回事,若是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薊州姓韓的,膽敢臨陣倒戈,那就趟過了北涼的底線,跟那暗中聯絡北莽太平令和春捺缽的馬賊頭目宋貂兒就是一個惡劣性質了,當下徐鳳年很多事情是很難做到所心所欲,但要說殺一個底子不幹凈的離陽忠烈之後,徐鳳年半點心軟都欠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