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大風起時,豈能不落人頭(下)(第2/4頁)

她拎起馬鞭,指向虎頭城那邊,冷聲道:“那處戰場之上,我數萬大莽兒郎盡是前行赴死。”

耶律洪才伸手揉著下巴,點頭道:“是啊,北涼確實敢戰,但我草原健兒又何曾懼死。”

她緩緩轉過頭,望著這個同床共枕卻異夢很多年的男人,眼神中充滿了怒其不爭和哀其不幸的復雜意味,同時她那雙秋水長眸,似乎在詢問這個貴為草原未來主人的男人:草原兒郎不畏死,甚至連北涼王都敢親身陷陣,那你耶律洪才又是如何?

耶律洪才似乎不敢跟太子妃直面相視,低頭道:“走吧。”

她放下馬鞭,冷笑道:“後退八百步哪裏夠,還是直接回西京好了。”

她掉轉馬頭後率先向北一騎絕塵而去,耶律洪才望著她的背影,嘴唇微動,最終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在這對夫婦的背後,在那個單獨身影的更南方,虎頭城那邊,大戰正酣。

虎頭城那條堪稱舉世無匹的堅固城防線,就是一條陰陽相隔的界線。

在正北這條防線上,城墻高五丈半,填層上部以桐油、糯米和石灰等攪拌的灰漿封頂夯實,僅這一部分就可高達丈余,再加築以七層磚。城墻之上,除去正城門之上的主箭樓,更有墩台十二座,大型弩台八座,東西兩段亦是建有兩座角樓,北涼邊軍喻為走馬道的兩側雉堞女墻兩兩對峙,虎頭城可供射箭和了望的箭垛總計多達兩千余個,這座位於離陽王朝最西北地帶的城池,甚至連每一塊磚頭上都有鈐印,清晰標明年代窯廠和匠戶姓名,以防匠人瀆職誤事。並且在虎頭城的正北方向,又細分出三重城門,正門、箭樓和閘樓,虎頭城主將劉寄奴便站在最為高聳的箭樓頂層,居高臨下俯瞰全局。

因為當年那場為北莽帶去許多士子匠人的洪嘉北奔,在戰爭史上,從沒有哪次遊牧民族的南下遊掠,能夠攻城攻打得如此登峰造極,能讓歷史上許多土生土長的中原王朝都黯然失色。更為關鍵的是北莽也從未如此堅定地主動舍棄戰馬,下馬作戰後依舊這般悍不畏死。虎頭城號稱擁有離陽最豐富最完善的儲備,是北涼最龐大的武器儲存地,但在不到兩個月的防禦中,損壞的弓弩就已經多達四千多張,弩台被毀掉半數,用以收放擂具的絞車被摧毀二十多架,以至於虎頭城不得不換上威力大打折扣的磚泥擂。

北莽由百架雲梯登樓的千余死士死傷過半,雖然期間有十多架雲梯的死士最終登上城頭,但終究還是未能站穩腳跟,城墻根下,層層疊疊的屍體和那些根本來不及被拖拽出戰場的傷患,前者沉默,後者哀嚎,他們的傷亡,除了來自頭頂傾瀉而下的箭矢,也有可能是一國鍋滾油,一具具滾擂,甚至是類似水師船戰的拍杆,一杆拍下,可以讓一架雲梯瞬間崩碎,而攀附在雲梯上的北莽健壯士卒,脆弱得就像蚊子,被一巴掌拍死在城墻之上。

相較雲梯死士的慷慨赴死,城外巨型對樓內的北莽弓箭手,對虎頭城守軍造成了不容小覷的殺傷,北涼邊軍比起為了快速登城而不得不付出減少重甲負重代價的北莽士卒,前者身上甲胄更為堅韌牢固,先前北莽兩翼騎軍和盾卒身後弓手的仰射,看似密集,但除非是射中要害,否則都不太能造成真正意義上的戰損。但是北莽幾乎可以稱之為面對面的近距離平射,尤其是在人人神箭手的情況下,一個個虎頭城守軍被一箭箭射透喉嚨、射穿眼眶,甚至不少北涼士卒當場連人帶甲都給穿透。

步卒方陣內的雲梯源源不斷架在城頭上,在千余輕甲死士拿性命開路為後方贏取時間之後,北莽不會給虎頭城絲毫喘息的機會,接下來很快就是頭頂鐵盔身披鎖子甲的北莽力士開始悍然登樓,如果說第一撥死士都是身形靈活的北莽步卒,那麽這一撥身材尤為健壯的步卒幾乎可以說是隨便換一個戰場,披上真正意義上的重甲,就可以媲美那種歷史上幾乎一度把騎軍葬送的中原重型步卒。

這些力士的登城,哪怕是近在咫尺從城頭上激射而下的箭矢,也僅是讓舉盾而上的他們略微停頓,偶有北涼膂力驚人的弓手一箭射穿盾牌,鋒銳箭頭直接釘進胳膊,他們也絕對不會有任何退縮。就在震破耳膜的廝殺聲中,一名北莽登樓力士遮在頭頂的盾牌已經釘入了四五根箭矢,他正值壯年,是北方草原上一個小部落的男子,對他來說,沒有什麽王庭,什麽寶瓶州,這次應征跟隨大軍南下,只是想著今年過冬時候攢夠軍功,好讓個子正在拔高的兒子能夠吃足肉,順勢跟隨自己升高一級戶籍,他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能夠走出風雪不定的草原,有機會代替自己去離陽中原走一遭,至於自己,他不奢望能夠活著離開戰場了,這座虎頭城實在是太過難以撼動,跟自己入伍時的傳言大不相同,不過他也沒有什麽被蒙騙的惱火,便是戰死了,那份撫恤也足以讓兒子長大成人,讓兒子成長為不輸自己的草原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