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噤若寒蟬(九)(第3/8頁)

老人眼皮子顫抖了一下,說道:“皇後娘娘的旨意是……讓洪掌櫃去欽天監。”

說完這句話後,無論說話還是殺人,從不拖泥帶水的老人,破天荒加重語氣,重復了那最後三個字,“欽天監!”

原先一直神色平靜的老板娘猛然勃然大怒,“滾!”

她伸手指著跛腳老人,憤懣至極道:“姓姚的!你滾回皇宮,告訴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我跟她趙雉交情沒好到這個份上!”

老人似乎意料到婦人的態度,繼續板著臉說道:“皇後娘娘讓我捎兩句話給洪掌櫃,一句是如果洪掌櫃願意前往欽天監,那麽陳漁就能不去遼王府做王妃。”

婦人怒極反笑道:“趙雉啊趙雉,整個離陽都知道你偏愛趙篆,遠遠勝過趙武!不但逼著嫡長子把龍椅讓出來給他的弟弟,如今連長子本該得到這點可憐補償也省了!”

陳漁置若罔聞,仿佛是個局外人。

北涼世子殿下,先帝趙惇,大皇子趙武,四皇子趙篆。

當年,身為春秋十大豪閥之一的破落家族,要她入京,先當皇貴妃,再爭皇後的位置。

恩師黃三甲,卻要她嫁給那個出門遊歷江湖的年輕人。

後來,一個說話含糊不清的元先生,要她接近當時尚未迎娶嚴東吳的四皇子。

再後來,那個成為皇太後的婦人,要她嫁給此生無望那件龍袍的嫡長子,遼王趙武。

沒有人問過她,她想要嫁給誰。

那個曾經在中原文林以風骨著稱於世的爺爺,臨死前只是跟她說,家族中興,需要她。

那個身份隱蔽、讓她無比敬重的恩師,只是笑著說,有本書,該這麽寫。

那個半寸舌元本溪,只是用手指蘸著酒水,當著她的面,在桌面上寫下了六個字:你皇後,我苟活。

最後,她被召見入宮,遙遙看著那個婦人,只看到婦人好像點了點頭,就讓自己出宮了。

她一次都沒有抗拒。

陳漁從不向往江湖,因為她知道江湖裏的男人,看似風光,其實人人身不由己。

她也從不向往皇宮,因為她知道那裏的女子,人人都是籠中雀。

但是陳漁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麽,卻從不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所以一次次順其自然的顛沛流離,陳漁談不上有何悲哀,沒有什麽自怨自艾,如浮萍隨水流。

當陳漁聽到教自己剪紙的洪姨,再次對跛腳老人說了個滾字後,陳漁還是沒有半點傷春悲秋,去不去遼東,當不當王妃,重要嗎?

老人看著這個守寡多年的婦人,老人沒有生氣,一個能夠讓先帝和元先生都另眼相看的傳奇女子,就算一拳砸在自己的腦袋上,老人也不會計較什麽。

老人平靜道:“洪掌櫃,皇後娘娘的第二句話,是說謝觀應已經在欽天監了,蜀王陳芝豹也可能會在。”

婦人瞬間安靜下來,嘴唇發白。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呢喃道:“趙雉,你從來都是這樣,以前為了自己的男人,可以什麽都不顧,現在為了兒子……”

老人看了眼天色,提醒道:“再不去,就晚了。”

她緩緩睜開眼睛,問道:“馬車備好了?”

老人點了點頭。

婦人走向門口,經過陳漁身邊的時候,突然握住她的手,柔聲道:“跟洪姨一起去吧。如果咱們死在那裏,挺好的。”

陳漁想了想,笑了。

※※※

欽天監,在市井中名聲不顯,卻是離陽京城首屈一指的王朝重地,許多三省六部的黃紫公卿一輩子都沒機會涉足其中,於是官員能否去欽天監藏書樓借閱一兩本書,無形中成了衡量京官分量的一個標杆。

盧白頡在辭任兵部尚書之前,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是從內城禁軍秘密抽調出八百精銳甲士,負責守衛欽天監。

而就在兩天前,已經算是重兵把守的欽天監,又連夜悄悄增加了六百余人的精兵。

兩名身披甲胄而不是武臣官袍的將領,一位年近花甲,一位正值青壯年齡,兩人俱是按刀而立,站在欽天監門口充當兩尊“門神”。

相差一個輩分的兩個男子面容酷似,像是一對父子。

事實上正是如此,老將軍是駐守京畿北部的射聲校尉李守郭,在春秋戰事中軍功平平,不過累功至芝麻綠豆大小的副尉而已,所以在五年前李守郭成功一步步晉升為京畿四大校尉之一的射聲校尉,在京城官場和京畿軍伍中只被傳為笑談,很不客氣地給了個“太平校尉”的綽號,意思是說他李守郭如果是在亂世,就他憑那份拉稀本事,別說是當上離陽最有權柄的校尉,能否當個都尉都懸,這些年靠得就是溜須拍馬的功夫委實了得,不會打仗卻會當官,尤其是僥幸攀上了征北大將軍馬祿瑯的高枝,這才撈到了這麽個炙手可熱的眼饞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