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西楚霸王(六)(第3/5頁)

曹長卿目不斜視,從棋盒中拈起一枚棋子,落子輕柔,轉頭笑道:“該醒了。”

好似一夢四十年的軒轅青鋒猛然間驚醒過來,背對著那位青衣大官子,她不知何時淚流滿面。

她沒有轉身,伸了個懶腰,雙手抹過臉頰,笑道:“真是個好夢。”

曹長卿聞言微笑道:“那就好。”

就在軒轅青鋒欲言又止猶豫要不要轉身致謝的時候,曹長卿緩緩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已經有九十多枚棋子的棋盤,微笑道:“我無妨,你們莫要學我就好。天大地大,那江南廣陵有清風明月大江,那西北薊涼有黃沙蒼茫勁氣,先看遍了再說生死。生死是人生頭等大事,尤其是年輕的時候,不要隨意決斷,生不易死簡單。而生死之間,又有緣來緣去,人活一世,總要活得比草木一秋更精彩一些。”

軒轅青鋒點了點頭,“我軒轅青鋒在世一天,就會盡量讓西楚遺民少死一人。”

曹長卿一笑置之。

軒轅青鋒一掠而逝。

那場大夢的末尾,她明明知道自己沒有醒來,或者說已經死去,卻能看到那個拿著傘的混蛋家夥,孤零零站在門口,嘴唇微動說不出話來,很悲傷。

軒轅青鋒突然仰天大笑道:“老王八蛋!”

這襲紫衣莫名其妙的突兀離去,沒有耽誤柳夷猶下令刑部供奉的出城殺敵。

六十八名刑部和趙勾從各地緊急召集到太安城的江湖高手,聯袂出城。

如一群飛鳥掠出高枝。

曹長卿這一次落子在棋盤角落,然後雙指輕輕按在棋子上,向前推出。

於是在曹長卿和太安城的之間,在那南北之間,橫起一條廣陵江般的洶湧氣機。

六十八名高手就像在橫渡汛期的廣陵江,艱辛而緩慢,不斷有人氣機消耗殆盡,摔落在地上。

柴青山提劍掠出。

一劍斬斷那條氣機大江。

曹長卿右手拈起棋子放在左手邊,輕輕橫抹向右。

頓時有一股劍氣激蕩而出,從左到右。

曹長卿又拈子由上往下放在棋盤上。

空中一道尤為雄偉壯觀的璀璨光柱筆直墜落,從上到下。

天地間,一橫一豎,兩道劍氣。

分別擊中東越劍池柴青山和吳家劍冢吳見。

曹長卿沒有急著拈子,凝視棋局自言自語道:“我曹長卿亦有浩然劍。”

柴青山手持半截斷劍落在曹長卿北面二十丈外,胸口有大灘血跡。

吳見站在柴青山身前十余丈外,肩頭處的衣衫粉碎,老人伸出右手五指虛握,手中有猶如實質的三尺雪白劍氣,沉聲道:“曹長卿,你當真不惜形神俱滅,也要下完這局棋?!”

曹長卿沒有回答。

城頭上的兵部尚書柳夷猶雙手按在城頭,雙手顫抖。

作為廣陵道出身的寒士,他認得曹長卿,不在西楚,而是在西楚敵國的離陽,就在這座太安城。

但是在曹長卿與西楚女帝姜姒在祥符元年來到京城之前,在刑部衙門無人問津的柳夷猶只認識一個偶然相逢的遠遊儒士,認識那個每次偶爾入京都會請他喝一頓酒的外鄉讀書人,柳夷猶買不起宅子,只得在京城東南租賃一棟僻遠的小院子,那些年每次在門庭冷落的家門口,見到那個含笑而立的中年人,柳夷猶都尤為驚喜和開心。在官場沉默寡言的柳夷猶喜歡跟這位言談風雅的前輩書生發牢騷,跟這位自己只知道姓氏的曹先生吐苦水,他醉後說過自己的座師是那位門生滿天下的首輔大人,明明自己是那一屆的會試頭名,殿試文章更是不輸那次的一甲三名,最終卻只有同進士,他覺得是首輔張巨鹿故意輕視廣陵士子,所以世人只知碧眼兒有學生殷茂春趙右齡元虢等人,從不知他柳夷猶,而張首輔也從不認為自己是他的門生,更別提視為得意弟子。而那位曹先生一字不差聽過他的應試文章後,笑言這般文章,與年輕時代的碧眼兒如出一轍,深諳議論忌高而散、宗旨忌空而遠的精髓,是好文章,但正是如此,張首輔才會讓你跟他一般坐上多年的冷板凳,故而你柳夷猶切不可急躁。在那之後,柳夷猶既有一半是釋懷,也有一半是死心,安分守己,腳踏實地,埋頭做他的刑部小官員。但是他徹底心灰意冷的是哪怕首輔大人身敗名裂之際,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去登門拜訪,只為師生之義而已,可那個首輔大人不但閉門不見,而且讓門房遞話給他,“柳夷猶是誰,我張巨鹿有這樣的弟子?記不得了。”那個黃昏中,柳夷猶回到簡陋的小院中,大醉酩酊。

但是。

但是等到那位首輔死後,齊陽龍在他升為刑部侍郎後,找人給他送了一本尋常至極的經籍,只說是從某人家中無意間翻到的東西。

柳夷猶發現書中夾有兩份已經泛黃的老舊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