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有人求死有人求活(第2/3頁)

連續三個不愧。

這個機關算盡太聰明的中年男人,他的笑聲,瘋癲而蒼涼,無比悲壯。

徐鳳年再次環視四周,已經死絕的割鹿樓刺客,那些亡了國的春秋遺民,站著的印綬監宦官,還有更遠一些的林紅猿那一桌,自言自語道:“都是技術活兒。”

郭玄嘴角冷笑不已,竟是毫無懼意。

徐鳳年撇了撇嘴,“你重金購置或是精心調制的這種毒藥,毒性發作極為緩慢,病入膏肓後,應該是在他們在到達清涼山前後發作身亡,曾是春秋南唐朝廷專門針對江湖宗師的手段,號稱可以輕松摧破金剛不敗之身。”

郭玄眼中充斥著銘刻骨髓一般的恨意和快意,獰笑道:“怎麽,王爺覺得能從我嘴裏撬出解藥的配方?”

徐鳳年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搖頭淡然道:“不奢望,有些事,道理講不通。”

郭玄嘴角突然滲出一絲血跡,漆黑滲人,在他倒地而亡之前,這位苦心孤詣營造出這場刺殺的春秋遺民,小聲呢喃道:“我郭玄象,苟活半生,死得其所……”

地上那名喊出徐鳳年名字的中年男子,高高舉起手臂,就要竭力拍碎頭顱以求自盡。

可是倒在他身邊不遠處的一名妙齡女子,本該是在江湖上享受無數年輕俊彥愛慕垂涎的美人,仰起頭望向那位年輕藩王,神情崩潰,滿臉眼淚鼻涕的可憐模樣,哭泣道:“北涼王,不要殺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為了報仇,我已經付出太多了,已經不欠家族什麽了……”

女子的淒厲哭腔,在酒樓裏刺耳回蕩。

也許沒有人意識到,在今夜這場前赴後繼人人爭死的廝殺中,這是唯一的哭聲。

將離陽人屠徐驍視為中原陸沉罪魁禍首的春秋八國遺民,面對山河破碎的人間慘況,有些人選擇殉國,於是有了西蜀京城內,樹樹白綾井井沉屍,有些人選擇逃避,這些人就形成了洪嘉北奔,有些人選擇躲藏,於是各大王朝覆滅之地的各大江湖門派,一夜之間多出許多陌生供奉和幼年弟子,許多庭院深深的富貴門戶,多出許多繈褓之中的嬰兒,許多好似因一見鐘情便匆忙嫁娶的男女,許多寺廟書院甚至是青樓勾欄,前者多出滿身書卷氣的老人,後者多出許多分明氣態雍容如同大家閨秀的風月女子。

春秋戰事,離陽大將軍徐驍殺得一柄柄戰刀卷刃,殺得中原無處不狼煙,殺得曾經坐看歷朝歷代開國又亡國的春秋豪閥,皆成為過眼雲煙。

之後徐驍率領麾下鐵騎馬踏江湖,從南到北,幾乎把江湖殺了一個通透,可一樣殺不完那些宗門幫派中身懷國仇家恨之人。

斬草無法除根,便是春風吹又生。

所以曾經的北涼世子殿下,每一次出行,都會死人,春秋遺民在死,拂水房也會死。

那些年偷襲清涼山慷慨赴死的刺客,更是多如過江之鯽。

最後連梧桐院朝夕相處的丫鬟也會死,而且那兩位世子殿下親自幫她們娶過綽號的女子,臨終之時,仍是死得雖有小愧而無大悔。

徐鳳年還清楚記得第一次驚動梧桐院的那樁刺殺,那個正值冬雪的夜幕中,他沒有穿靴子跑出屋子站在台階上,看著那座戒備森嚴的小院,入眼之處,盡是死屍,大雪被鮮血浸染,然後又被大雪鋪蓋,最終白茫茫一片。

當時腿還沒那麽瘸背也沒那麽駝的男人,一樣沒有穿上靴子,走上台階跟少年並肩而立後,讓身披鐵甲的王府護衛將那些屍體擡走,笑道:“爹這輩子,仇家太多了,數不清,也懶得去數!兒子,你怕不怕?”

少年不知道凍的還是嚇的,牙齒打顫,但仍是倔強道:“怕個卵!”

當時還未滿頭雪白的男人,把自己身上那件老舊貂裘脫下,給少年披上,哈哈大笑道:“是咱們老徐家的種!”

少年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雙手抓緊溫暖貂裘,趕緊跑回屋內。

而那個自從媳婦去世後就沒有被兒子喊過爹的男人,轉身走下台階,大踏步離開院子,只是剛出院門,就再沒有豪氣可言了,凍得差點跳腳,瞥見緊隨身後的義子袁左宗後,二話不說就踹了一腳,後者茫然,男人瞪著眼睛壓低嗓門,從牙縫裏狠狠蹦出兩個字:脫靴!

只可惜,那滑稽一幕,少年看不到。

※※※

此時三樓,一聲怒喝打斷了女子哭腔,“閉嘴!”

女子頓時愕然,然後由撕心裂肺的哭嚎轉為低聲抽泣。

那個出聲的中年刺客對著年輕女子厲色道:“我崇山宋家!世代忠良,絕無讓祖輩蒙羞之子孫!”

說完這些,中年男子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神色,終於還是猛然擡起手臂,狠狠拍向那名女子的額頭。

二十年屈辱而活,只為清白而死。

這就是這位宋氏男子的唯一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