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三十九章

環顧四周,興許是明日大雪廬槍聖造訪東越劍池的緣故,今日青梅坊的顧客中,如同桌夫婦這樣的市井百姓,其實只占少數,更多是無形中散發草莽氣息的過江蛟龍,只不過礙於劍池數百年積攢下來的威勢,都收斂許多氣焰。

如今離陽朝廷名義上依然不禁兵器,只是在某些版圖疆域之上,已經有不少“春江水暖我已知”的刺史郡守“擅自”下令,在轄境內嚴禁江湖人士公然攜帶兵器,或是準許其攜佩,但必須用棉布將其包裹。

只不過如今仍未有經略使節度使這個品秩的封疆大吏行此舉措,倒是刑禮兵三部各有相應六科給事中上書建言,不但要大禁還要大繳,禁的是江湖恩怨私鬥,繳的是江湖人的武器,大概是由於措辭過激,朝廷擔心地方上的反彈,所以暫時並未接納這項建議。

其實有當年老涼王馬踏江湖在先,離陽新朝也沒人覺得此事如何難以推行,不過又有相當分量的官員提出異議,當下北莽北朝尚未攻克,中原亦是需要休養生息,絕不可在此橫生枝節,最終皇帝陛下在小朝會上一錘定音,擱置此事兩三年也無妨。

那婦人如同白日見鬼一般,小心翼翼打量了這對男女,如何都猜不透他們的關系。

離陽女子發髻樣式繁多,但是婦人與少女之間,有著一條天然鴻溝,若是梳錯了發髻,其錯之大,無異於僧人穿道袍。所以世間幾無少女梳婦人髻,也無婦人梳少女髻,此時抱著女兒的婦人,便梳著時下江南道士庶婦人頗為推崇的盤桓髻,最早興起於京城世族婦人,然後在江南道廣為流傳,持重幹練,勝在雖輸在平淡無奇,但勝在“無錯”二字,無論何種性質的宴會,無論規格高低的酒席,婦人的盤桓髻都不會過分。

而她身邊的徐寶藻,由昨日的雙環髻換成了今日的垂簾髻,特點在於青絲垂折之地必須以絹綢系縛,且可飾以少許珠寶翠玉,故而很能顯現女子用心與家底之功力,而徐寶藻囊中羞澀,又不願跟那姓徐的借錢購買價值不菲的絲綢飾品,便只是用一方紅絹系髻,且無珠光寶氣點綴,所以一眼望去,便知道是個窮丫鬟了,繼而推斷出她身邊的那位公子,多半只是家道平平的地方士族,勉強養得起書童

婢女,卻也沒到能夠“富養”婢女的地步。

被宋庭泉罵作無恥的中年儒士仿佛聽到天大笑話,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無恥?這位口無遮攔的小姑娘,你可知中傷朝廷官員,按離陽律是何種處罰嗎?”

葉庚剛好試圖挽救,氣得渾身發抖的宋庭泉就已經脫口而出:“我管你什麽官員什麽律例!這裏是我劍池的地盤,別說一座福祿鎮,就是方圓數百裏,數百年來都受我宋家恩惠!”

第一次出門就給登徒子羞辱的小姑娘顯然氣壞了,聲調愈發拔高,瞪大眼眸,“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那人笑臉燦爛,撫掌大笑,“有意思,有意思!”

他轉頭望向那名一直懶洋洋喝酒的年輕人,略帶掩飾極好的恭敬諂媚,問道:“李大人,聽這位小姑娘的口氣,好似這東越劍池的一家之家法,還要大過咱們離陽的王法啊?”

那位面如冠玉的俊俏公子哥,腰間既不佩刀劍也無掛玉,倒是用一根紅繩墜著鹿角質地的精巧物件,哪怕是附庸風雅,也屬於另辟蹊徑了。此人一手在桌面下摩挲鹿角,一手舉杯,笑眯眯點頭,用濃重的遼東口音說道:“琢磨著是這麽個意思。”

得了“聖旨”的中年男人心思大定,轉頭望向一頭霧水的宋庭泉,陰測測問道:“小姑娘,如果本官沒有猜錯,你姓宋?”

宋庭泉雖說不諳世事,畢竟生長於“江湖王侯”之家,自幼耳濡目染,卻也不傻,眼前此人左一個宋家右一個本官,明擺著對自己也對整個家族居心叵測,少女也意識到事態不妙,即便羞憤難當,恨不得一劍刺死這個家夥,仍是閉嘴不言。

少年讀書郎葉庚一本正經地作揖致歉道:“童言無忌,這位先生何必與一位晚輩斤斤計較?”

那男人眯眼成一條縫,視線在少女稍具規模的胸脯上掠過,嘴角翹起,“事情可大可小,就看你們是否誠心賠罪了。”

葉庚問道:“那我替朋友自罰三杯,先生以為如何?”

坐在隔壁桌上冷眼旁觀的年輕公子嗤笑一聲,並未明言。

公門修行多年的男子已經聞弦知雅意,搖頭道:“你?小兄弟,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如今沒資格喝這個酒。”

葉庚猶豫了一下,沉聲道:“在下葉庚,出身扶隴郡葉氏。”

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識轉頭望去。

那位公子哥淡笑道:“這種話,等你爹當上了左春坊庶子,才勉強有些分量。不過話說回來,好心奉勸你們這幫南方佬一句,比什麽都好,千萬別跟咱們遼東子弟比爹的官職品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