纈羅 十七(第3/4頁)

  隔了幾日,內苑裏開了初冬第一枝小寒梅,昶王領頭嚷嚷著要夜張燈燭,賞花煮酒。那夜緹蘭亦在,見他飲得很急,醉眼朦朧,可那目光最深處仍掩著一點清明的寒霜。

  次年四月十一,鎮遠使蘇鳴出使殤州,六月中旬方有了回報,使團未出國境便遇到黃沙風,在居茲和都穆闌之間的大漠中失去了形跡。

  蘇鳴失蹤的消息傳來,當夜帝旭宿在愈安宮。將眠未眠那一瞬恍惚之間,他握著緹蘭的腰,喃喃說了聲:“紫簪。”便睡熟了。

  緹蘭輕輕支起身子越過他,挪開絹紙罩子要吹熄燈盞,那一瞬間紅暖燭光下,依稀看見帝旭眼睫間有濕潤的光。

  自麟泰二十七年至今,不過十二年,褚仲旭與六翼將的亂世傳奇終了,曲終人散。那段縱馬如風的歲月被後人編成演義,在市集酒肆傳唱多年,弦歌齊喑、繁華落盡的最末一折,演義本子上題名寫得分明:自斷六翼。

  緹蘭總以為宮中歲月漫長,可是四季輪轉,那麽多日子川流而來,亦川流而去,留不下痕跡。

  她極少遇見鳳庭總管方諸。此人雖是內臣,卻深居簡出,除了帝旭居住的金城宮,並不往旁的地方走動。也難怪,他原本的那個身份已然在史冊上死去了,定了謚號,靈位供奉在宗祠,他卻換過一身衣裳,在暗影裏寧靜地過著下半輩子。望著那張熟悉淡定的面孔,與唇角旁似笑非笑的刀痕,她總要想,這個男人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思,才舍棄王侯之位,入宮侍奉呢。

  帝旭登基之初任命的黃泉、成城、莫紇、近畿四大營與羽林軍主帥皆不在了,天享四年夏,原本領替職責的那些副帥都宣召入京述職,擢升了主帥,本當是次年舉行的三營換防亦提前了。黃泉關主帥湯乾自二十七歲,是這幾名將帥中年紀最輕的一個。

  愈安宮內的日子波瀾不驚,來去皆是那些看熟了的面孔,掛心之事無非四時新裝,畫眉深淺。湯乾自有時一年進京兩回,有時好幾年不來。緹蘭入宮時年紀尚幼,逐漸長成了明艷照人的女子,東陸語言亦流利,日常卻總是沉默的。她養著一只西陸的三途隼,頗有年紀,已不能傳遞消息。女官偶然撞見她撫摸著三途隼黯淡的翎羽,素日冷淡桀驁的神情全不見了,換了怔忡的溫柔。

  當日朝堂上帝旭第一眼看見淑容妃緹蘭,那樣震愕,冊妃之後未滿半月,出宮閱兵時又攜她在身邊,這原是皇後的地位。人都說,往後淑容妃專寵是一定的了,冊後亦是指日可待。可是誰也料不到,天享九年、十四年的朱雀門閱兵,帝旭再不曾親臨,淑容妃亦始終是淑容妃。

  天享十三年以降,徵朝國庫倉房不足,出盡銀銖換購黃金。市面金價連月瘋漲,西陸金客趨利而來,黃金钜萬亦隨之流入東陸。天下黃金十之七八出自中州,而雷雲兩州並無礦脈,到了天享十四年夏季,大徵國庫內連金錠亦已無處堆放,西陸諸國市面流通的金銖卻幾告罄盡。

  司庫監上奏折請求擴建庫房,帝旭略掃一眼,禦筆朱批,今後十年賦稅全免,命將國庫一半財貨取出用於修建各地堤壩與義倉,司庫監主事當朝昏厥。帝旭笑道:“小家子氣。有進無出,守財奴耳。”史書上提起帝旭末年的狂悖無理,總少不了這段事跡。

  西陸諸國乘機大量購回黃金,誰知僅七月下半月中,徵朝國庫內流出的黃金已占去東陸流通的三分之一。金價很快跌破早年五十兩銀兌一兩金的平價,依然一路暴落,西陸諸國剛剛吃回庫內的黃金轉眼價值驟降,生生失去了小半財殖,民心浮動,滯留東陸與瀚州的金客無力償還債務,自殺者眾多。

  那年冬狩後,帝旭新冊了一名淳容妃方氏,別號“斛珠夫人”,女官們傳說是鳳庭總管方諸的養女,武將出身,一直當作男孩兒養育的,亦時常男裝隨駕伺候。緹蘭見過淳容妃數面,娟麗中自有英氣勃發,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次年立春前,西陸各國使臣麇集瀚州,收取破產自殺的西陸金客骨骸,撫恤遺族,而後由黃泉關派軍護送前往帝都。

  那年正月十四,立春夜宴,珍味雜陳,樂舞麇集。尼華羅、南毗、注輦、錫甫、央吉塔、吐火魯、迦滿七國使臣均應邀而來,齊聚鈞雷宮正殿。使團首領乃是注輦王太子索蘭,緹蘭破格列席,姐弟暌違十五年,索蘭已是二十四歲的青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