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玉面丸(第5/17頁)

錢塘這附近一帶槐樹不多,所以那幾筐槐花據說是國舅老爺讓人從北地摘好後火速快馬送來的,蕊黃粉白的極好看。

烏糍姐帶著幾個人揉面切細面條,煮熟後就放入冰塊涼水裏浸漂,然後鮮槐花加鹽裹面蒸熟,再拌入雞油炸的香蕈,椒鹽水酒腌漬的生青蝦肉、油醋汁、香油炒的萵筍脆絲、蔥芯碎等,以備吃時配那涼水面條的;還有甘菊冷淘面則是把錢塘本地有名的白菊花瓣汁和面,配以蟹粉海參段或藕梢糟魚塊,擺放精致漂亮地呈去各院。

風露人間的飯食現在都依例由我送去,我一個人拿不了太多,便求阿晉跟我一道去,兩樣面食,還有趙不二做的鴨血瓤糯團、烏糍姐做的蛤蜊油餅等小菜點心就裝了兩大提盒子,我和阿晉都小心費力地慢慢走,還好這幾日已經把萼樓裏大概的路徑摸熟了,順著流溪回廊走下去,看到長石鋪的台階上去就是。

阿晉來萼樓做事的日子只三個多月,其實並不比我長許多,為人嘴巴有些輕佻但做事麻利,心眼又很好,廚房裏誰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他都會主動過來沒有二話的;這會兒走著路,他嘴皮也不閑著:“你知道住在花塢那個國舅吧?嘁!什麽國舅啊?你知道?大明朝已經完了!他哪個姑姑親姨是皇貴妃也沒用!再說他哪有什麽親戚是當皇妃的?”

我好笑道:“你聽誰說的?”

阿晉壞笑一下,“花塢的蕙姐姐說的唄,那國舅是個嘴裏吃著、手裏攥著、眼裏還得看著的老色鬼!花校書不在眼前一刻鐘他就往蕙姐姐、蕓姐姐她們房裏鉆。我常去蕙姐姐那送東西,她沒事的時候也愛關起門來單獨留我喝兩盅……”

“呸!呸!”我聽不下去了就啐他,“你瞎編的吧!他再糊塗也不會說自己不是真國舅啊?”

“他有次喝醉了時說的,他有個表妹是新入宮不久的選侍,按說有機會親近龍顏吧,可沒幾天這皇帝老兒就遭難啦!他們家因為有官路門道做生意,所以錢多得是,逃到南邊來仍舊能過他的好日子……”這時兩個人迎面走過,阿晉立刻壓低了聲音,我沒當他說的是真事,聽過也就罷了。

“景蕭索,危樓獨立面晴空。動悲秋……”裊裊的歌聲如水一般傳來,我的腳步不由地慢了:“可惜當年……落花流水忽西東……”

“是雪鹓嶼的梅夫先生在唱柳三變的詞《雪梅香》。”阿晉也聽得一臉神往。

我有點驚訝:“你懂那唱詞?”

“咳!這有什麽,我雖然沒讀過書,但校書們唱的曲兒我從小就聽過不少。”他不無得意地說著,這時我倆已走到回廊盡頭,路旁一棵大半藏在夜影裏的桂樹蔭裏忽然閃出一人,“你們來得真慢。”

我和阿晉都嚇了一跳,把燈籠舉起定定照一下,看那細挑兒高個身段、穿一襲綠地纏枝金茶花披甲、手中執一把紈扇半遮著臉的女子,原來就是風露人間的雲香!

她似乎正因促狹嚇到我們而高興得“嗤嗤”笑,阿晉向來與各院的姐姐關系洽好,便靠過去:“雲姐姐,你竟躲在樹後面嚇人!”

那雲香不笑了,卻仍用扇子擋著臉把身子往樹蔭裏退了退:“今晚有貴客來閣中與我們風校書消夏,茶過三巡只等吃面,小月,你還不快走著兩步,再晚點挨罵了。”

“哦,好!”我趕緊答應著走,不曾想雲香卻叫住阿晉:“你先站住,把食盒交給小月先拿上去,我那邊幾人還在趕做玉面丸,急著缺味引子,你來幫忙做一副好了。”

阿晉看看我,其實我曉得他能有這樣差事心裏早樂開了,只是礙於幫我提食盒,我雖為難但不好逆雲香的意思,空出一手:“給我吧,就這幾步台階而已。”

阿晉把食盒給我,又把燈籠把柄別在食盒的把手裏,不忘叮囑兩句:“好生走路,到了上面就喊人接過去。”

我一一應了,他隨雲香走另一條路,我繼續拾級而上;敞軒外早有人迎候著接過東西,我站在那裏歇下腳的當兒,一陣風挾著大捧茉莉花清冽的香味便撲面而來,我不禁用力吸了吸鼻子,旁邊年紀和我相仿的小玉香小聲道:“香吧?今天來的客人白日裏特地包下近郊所有花農田裏的茉莉,叫織娘把鮮茉莉花串成四大張簾子,這會兒將風露軒四面都懸掛起來,不論東南西北風輕輕一吹,都香得什麽似的。”

看我驚嘆不已,她嘖嘖嘴:“這算什麽?我們風校書的雅趣高貴且刁鉆是出名了,越這樣那些人越願意來圍著她花銀子,還打趣說古有褒姒笑聽裂帛,今有風娘喜畫煮酒。”說罷,她趕忙著自己手頭的事去了,我想起來了風露人間這麽多回,還沒有正面見過風校書長什麽模樣呢,現如今外面世道混亂糟糟不成個道理,萼樓裏倒這麽一派歌舞榮華升平的景象。一邊這麽胡思亂想著,我一邊往回走,阿晉幫忙捶藥,肯定得要一些時間,我還是自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