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玉面丸(第6/17頁)

“咣……梆梆”遠處悠忽傳來打更人的敲梆聲,進入丁夜四更了。

我正拿著海碗淘洗燕窩,這是待會要加入冰糖在瓷罐子裏,隔水用極小的火燉下的,得一直燉到明晚。“阿旺,你去瞧瞧阿晉回來沒有?真不知道死哪去了?他明明曉得明晚的消夏節宴要做很多準備,還跑出去躲懶?”這是趙不二第三次叫阿旺出去看了,他在做夏凍雞、釀藕,他負責的十幾道涼菜,大多都得在五更前做好然後下放到井沿裏冷浸著,時間緊迫,他急得兩眼都要冒火星了。

這也怪萼樓的規矩,因為是入夜才開的營生,所以最遲到五更天時這裏各院便熄燈打烊了,從裏到外大小一道道門庭都上鎖緊閉起來,我們在廚房做事的人這時也必須從偏院小門出去各回各處。

“你叫阿旺到門外看有什麽用呢?小月說他是被風露人間的雲香叫去的,你不如叫阿旺去那找他一趟。”烏糍姐說完又“噗嗤”一笑,“去了這麽久,那小子回來時估計腿兒也軟了,還得你給他做碗補湯吧?”

一眾人拿這話打趣,阿旺卻不肯去叫阿晉,趙不二自己一個人更不願去,一邊罵阿晉一邊趕著做完手頭的事,五更敲正時與我一道回頭羹店不提。

黃昏日落時,順著桃柳蔭裏的湖畔走,遠近明暗的水面蒲間有好些螢火蟲在飛轉,想來便是我滿腳踩爛的草莖所化生?

趙不二步子很快,他仍憤憤地記著昨晚的事,“待會看見阿晉那小子必定要敲他的頭殼!今晚罰他洗完所有鍋碗才準吃飯,還有搬西瓜……各院的西瓜都由他搬去!”

突然一陣“噼裏啪啦”,豆大的雨點毫無征兆地照我們一頭潑灑了下來,趙不二一手擋頭撒丫子就跑,我跟在後面跑了幾步,前面就是河溝石橋了,過橋就能看見萼樓前面的蕉樹和瓜田,我剛踏上石橋的一階石磚腳底就一滑,險些撲倒在上面,還好一手撐住,頭朝下之際望見了橋底,原本那不寬的河溝都長滿了雜長的草葦而已,我低頭的一瞬間卻瞥見草葦根底下似乎有一些眼光轉動:“嚇!”

我趕緊站直了身,再仔細看時,橋底下黑黢黢的,天色已經因為暴雨而完全陰暗下來,什麽都看不清。是錯覺麽?橋下那光景似乎哪裏感覺很熟悉……我已經被雨澆得落湯雞一樣,心裏又害怕,連滾帶爬地跑回廚房,甫沖進門,卻發現廚房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轉到我身上,我心裏“咯噔”一下子,顧不得頭發還滴著水,站在那不敢動:“怎、怎麽了?”

阿晉就這麽不見了!

自我昨晚與阿晉去風露人間送東西分開後,廚房裏的人就再也沒見他回來過。阿旺正打算去風露人間找雲香問問,想來她們也不會把阿晉留在閣中一整天。

我連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烏糍姐皺眉阻止道:“阿晉的事還不是第一要緊的,本來今夜要各院齊聚院中大荷花池邊飲消暑宴,這會兒突然下雨,一時也不能停的模樣,你不如去鴛鴦館請示碧蘢夫人的意思。阿旺自己去風露人間就是了。”

廊廡間數盞照明的擎枝琉璃燈被夾著雨水的穿堂風吹得火光搖曳,即刻就會熄滅似的奄奄一息;蓮花池中平素亮紅的絹紗船燈也被雨水打滅,池中砌作蓮花形態的戲台上,樂伎生旦們也不知躲到哪裏避雨去了,原本喧囂迷離醉畫般的萼樓,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一時間黯淡得沒了活氣。

我一個人打著燈籠尋摸到碧蘢夫人所住的鴛鴦館,走進院子裏,也不見平時在門首接應的小丫頭,且房門緊閉,屋裏燈火通明,有女子的身影在燈前走來走去,像是仍在梳妝打扮。

我知道萼樓的大小規矩,到各院沒有通傳丫頭幫忙遞話,我是不好直接過去敲門的,便站在廊檐下等著,這鴛鴦館的庭院不大,只有七八步的長寬,雨水打在屋檐垂下的木蓮藤蔓,翠色的葉子發出輕微悅耳的叮咚聲。

我為了避雨,把身子往裏面靠些,卻無意中聽到裏面碧蘢夫人的聲音:“這回做玉面丸竟那麽費事,耽誤這幾日,差點就……”聲音小了下去,聽不清說的什麽,然後接著是露哥的聲音:“今晚下的這場雨,把各處的燈都吹滅了……各院校書還有丫頭們只好待在各自屋裏……”穿堂風“咻咻”地時而掠過我的耳朵,聲音又聽不清了——

“嘿!什麽人在那偷聽!”突然腦後一個尖利的聲音大叫一聲,我嚇得全身一顫猛回頭,是鴛鴦館的通傳丫頭阿魚,她蓬著半邊頭,一只手捂著額角和散發,一只手兇狠狠地戳著我繼續大叫:“夫人,夫人!有人在外面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