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昆侖觴(第2/14頁)

我所站的位置,恰好能看到那舞女的身後,她退時一邊將雙手藏於背後,並一邊將長袖撩起,借著燈火半明,我依稀看到那袖籠內隱隱露出的是一雙骷髏骨爪,恰巧這時小玉香回身把食盒交給我,我顧著看竟沒接住,食盒“嘩啦”跌落一地。

響聲引得屋內人都一驚,目光齊齊投向我,我尷尬得滿面通紅,連忙賠幾聲不是,彎腰去撿食盒,不曾想那鬧著要看手的男子,也把注意力轉向我,走來盯著我問旁邊:“這是哪裏的丫頭?怎麽前幾日沒見過?”

有人告訴他:“這是廚房裏做點心的幫廚丫頭,不在‘風露人間’當差。”

我眼角瞥見那個骷髏手的舞姬趁機就溜走了,不禁松口氣,撿好食盒起來又沖眾人道一聲歉要走,那男子喝得睡眼惺忪的,“你叫什麽?”

“我、我麽?”我錯愕,“小、小月。”

“呵,萼樓果真名不虛傳啊。”這人忽然長長感慨一句,他的年紀不大,一襲紫衣清俊模樣,只是言狀有些放浪輕狂,“一個幫廚丫頭也生得如此水靈剔透,嘖嘖。”說著也就踱著步往裏走回去了,我雖在萼樓日久,多少也見慣這場景,但還是臊得著急忙慌逃掉了。

出到花園路徑裏,吸幾口冷風,定一定神。

突然一個影子悄無聲息地飄到我左近,“謝你了。”

“哎!”我嚇得差點大叫,待看清楚原來是方才那個舞姬,這麽冷天她只穿著薄如蟬翼的紗質舞衣,眉間鬢角妝點著銀色花鈿,纖瘦肩膀和腰身盈盈弱弱,確實就顯得那拖長的衣袖紮眼:“是你呀,哦不謝,不謝。”我擺擺手,找路就想走。

“你叫小月吧?我叫詩痕。”她又追問一句。

“屍……痕?”我立刻就想到她鬼怪的身份。

“是詩詞的詩,”她莞爾一笑,我忽然覺得她並不那麽可怕了。

“你別害怕,其實我曾見過你,那回我隨‘月船仙’去地府,回來的時候正好在後門那兒看到你,當時你嚇得小雞兒似的,”她說到這似乎想到我當時的狼狽相,就忍不住以袖捂嘴“吃吃”笑起來,“總之方才謝謝你替我解圍了,不然我都想幹脆一口吃掉他算了。”

“啊……吃、吃掉?”我瞠目結舌地看著她漫不經意的樣子,她卻又一甩袖子,“說說罷了,他是竹公子的好友,現在竹公子又是風先生的心上人,我總不能掃了風先生的興致。”

“我、我得回廚房了。”我再不想跟她說話,低著頭趕回廚房去了。


穿著湖藍色夾襖,翹著牛皮小靴的露哥在廚房裏正悠閑地坐著喝茶,見我回來便異常熱情起身拉我的手,“小月你可回來了。”

“啊?怎麽?”露哥的笑容有時候叫我背脊生寒氣。

“沒什麽,夫人專門讓我過來交代一下,明晚春陽少爺回萼樓小住,都說你的手藝最得少爺贊許,就讓你費心準備幾樣少爺平素愛吃的江都點心罷了。”露哥說著用手拍拍我肩膀,我點點頭,“好,記下了。”

露哥走後,我對著鍋台發了一會愣,直到烏糍姐叫我去院子裏舂糯米粉,才醒悟過來,匆匆抱著糕粉盆出去,阿濁已經刷幹凈窠臼,因為我倆人都身矮力氣小,每回舂米就必須我倆同時攜力進行才可。

阿濁看我不怎麽作聲,試探地問:“萼樓是不是要出什麽變故?”

“誒?為什麽?”

“自從上回‘雪鹓嶼’震塌後,有些姐姐的身體也開始不好了。”阿濁也很困惑的樣子,“我這幾天在花園子裏看見不止一次,有幾個姐姐身上的皮肉慢慢化掉,靠玉面丸只能補色,卻不能補皮……”

我立刻想到方才見過的詩痕,莫非都是結界被破壞後造成的?

“如果萼樓沒了,大家又無處容身了。”阿濁若有所思地輕輕嘆息。

“那、那你呢?”我終於忍不住問道,一直以來知道萼樓裏的女子幾乎都是鬼怪,但對於臟兮兮被大家嫌棄的阿濁,她跟這裏的姑娘是不太一樣的。

“我?”阿濁難為情地搔搔後腦:“我是烏糍姐撿回來的啊。”

“烏糍姐撿的你?”我十分意外,趕緊伸手拉住她的手掌捏了一下,“你是活人咯?”

“我……”阿濁話還沒說完,突然烏糍姐就在裏面喊:“阿濁,去搬些大塊的松柴進來!”

“哎,來了。”阿濁答應著也就跑開了,我想到原來阿濁也是活人,竟多少在心裏添加幾分人間溫暖似的感覺,給自己鼓一鼓勁,不懈怠好好努力幹活吧。


丹桂花糕和紅糖水團,是萼樓在秋冬時節裏常備的點心,我另外用新買回來的甜橙子挖空,裏面釀入打發的冰糖鴿蛋漿,入鍋蒸成鴿蛋羹盞,又用蜂蜜、香油摻和篩細的糯米粉,包入芝麻松仁或棗泥餡兒,揉棋子大,炸熟後浸紅綠絲的稀麥芽糖裏,四樣甜點心就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