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集 梵孤篇 第一章 亡命鴛鴦

一天、一旬、一月、一年,抑或是無數漫長時光之後的又一個輪回,屈翠楓終於蘇醒。

五臟內腑深處強烈的痛感令他每一根神經都在受折磨,不由自主地從口中發出痛的呻吟。

世間怎會有這樣透骨的冰寒,自己宛若赤身裸體般被深埋在冰天雪地裏,他下意識地想蜷緊身子。然而甫一動,便似有一種可怕的力量要將自己活生生地撕裂成半。

痛苦中,他艱難地緩緩睜開雙目。一燈如豆,懸在半空,照亮了他身周丈許方圓。

朦朧昏黃的燈火竟讓他感覺有些刺眼,好半天才看清自己正躺臥在一座狹長幽暗的石洞中,身下的石榻上鋪了一層軟絮,身上則蓋著厚重的棉被。

但即使這樣,依舊抑制不住從骨子裏透出的絲絲寒冷,偏偏喉嚨又似有團火在燒,他疲憊不堪地閉上眼,低低呼喊道:“水,給我水……”

迷迷糊糊裏,似乎有人將一匙匙溫水送進了他的口中。他貪婪地吞咽著,好似這就是玉液瓊漿,身上的寒意也隨之驅散了許多,重新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般忽睡忽醒,渾渾噩噩的不知又過了多少天,屈翠楓高燒漸退,傷處的疼痛感亦日益減弱。

這一日他醒後喝了幾口熱湯,感覺精神旺盛不少,長長地呼了口氣,睜開眼睛,模模糊糊中望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半晌才明白過來,眼前之人竟是小蛋。

“怎麽是你?”他皺了皺眉頭,微帶不滿地問道。

小蛋笑了笑,沒有說話,盛著熱湯的匙子又遞了過來,喂入屈翠楓口中。

屈翠楓一邊喝著湯,一邊慢慢地回想起來昏迷前的情景,腦海裏猛地閃現出,容儀臨死前那雙仇恨的眼,頓覺不寒而栗。

他側過頭去避開湯匙,問道:“我在哪兒?”

小蛋避而不答道:“你已昏睡了五天五夜,好在已無性命之憂。玉姨說只需靜心調養數月,便能完全康復。”

屈翠楓沉默片刻,突然問道:“你在這裏幹嘛?”

小蛋搖搖頭,屈翠楓黯淡的眸中閃過一縷復雜難明的光彩,低聲道:“你走!”

小蛋低頭用湯匙輕輕攪動碗中熱湯,道:“屈大哥,再喝兩口吧。玉姨特地在湯裏加了安神補血的草藥,傷好起來也快些。”

屈翠楓默默地盯著小蛋的臉龐,期盼能從那上面找出被掩飾起來的虛偽和不耐煩,哪怕一絲也好。

可為什麽?為什麽他找不到?為什麽這小子可以沒完沒了地在人前扮好人?

屈翠楓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也不曉得是從哪裏生出的氣力,他猛一揮手將小蛋手中的湯碗打飛。

小蛋左手五指淩空虛抓,將湯碗穩穩當當送到榻旁的石桌上,放下湯匙平靜地道:“好湯,灑了可惜。”

屈翠楓狠狠瞪大眼睛注視著小蛋,破天荒地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與挫敗感。

只是這種感覺瞬間化成了蔑然冷笑,至少拒絕也是一種方式,可以用來掩飾內心的虛弱。

最初相識時,他壓根沒把面前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人放在眼裏。只是為何沒將他拒之千裏之外,反與他稱兄道弟?

也許,是出於意識深處那種名門子弟天生優越的強烈自信;也許,是可以藉此向世人展示自己的風度。

可在心中,他始終將小蛋歸於生性木訥,出身卑微的一類。這類人,或許,在某年某月某一天,可以是一塊不錯的墊腳石。

誰能想到,世事無常。而今自己身敗名裂,淪為階下囚,小蛋卻以一種勝利者的身分與姿態出現,照料自己脫離危險、保全性命,這種侮辱不但難以言喻,簡直令他無法忍受。

屈翠楓頹然閉目道:“我累了,要睡了。”

小蛋將他的身子輕輕放回榻上,掖了掖被角,而後靜靜退到一邊盤膝打坐。

屈翠楓心亂如麻,空洞的眼神直直瞧著上方黑黝黝的洞頂,腦海裏翻來覆去想要理清思路,卻不知道應該從何處開始。

驀然,他開口問道:“小蛋,你說實話,這兒是不是省身壁?”

小蛋點頭,忽地意識到屈翠楓躺在石榻上,無法看見自己,便道:“是!”

屈翠楓心一沉,身為越秀劍派曾經的掌門,他再清楚不過“省身壁”意味著什麽。

通常情況下,只有犯下弑師叛門的本派弟子才會被拘禁到此處,終其一生都將與這陰冷幽暗的石洞為伴,再難踏出洞口半步。

似是為了安慰屈翠楓,小蛋又道:“伍長老他們還沒有作出處置決議,你只是暫時被安置在這兒養傷,說不定什麽時候便會換個地方。”

屈翠楓不答,暗暗試著提氣,丹田立時絞痛如灼,果然已被禁制了經脈。

他疼得冷汗直冒,拼命咬牙不吭一聲,心中愈發切齒忿恨,故意問道:“你們找到羅師妹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