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頭領,那些降兵已經帶去休息了,今晚只給粥水,明日一早就拉出去站隊。”安排好降兵,嚴遠就回來稟報。

這也是他跟伏波商量好的,先把人餓幾頓,再死命操練一番,就能挑出刺頭和心思不定的。能管教的就再熬一熬,不能的直接殺雞儆猴,那些太弱的也換下來幹雜役,剩下就是可用之才了。之後該操練操練,該提拔提拔,很快就能充實戰力,等到孫二郎帶著人回來,營地大體也能正常運行了。

伏波頷首:“最開始不用太復雜,就照我說的練站隊,等篩選完了再正式操練。”

嚴遠立刻點頭。練水兵和練步兵的操練是截然不同的,但是站隊卻是基礎中的基礎,尤其是伏波說的挺直腰板幹站著的法子,真是又苦又累又沒意思。但凡能撐住的,都是合格的兵種,對於剛剛被震懾的降兵而言,可不是最好的法子嗎?

然而這因勢利導的手段還不算什麽,真正讓嚴遠震撼的,還是那場“勸降”本身。殺幾個人容易,疊出一座屍山來,還能讓人頂禮膜拜,是一般人能想到的嗎?就算是嚴遠帶兵多年,經歷過無數戰事,自問也沒有這等手段。

而小姐沒帶過兵,哪怕軍門私下裏教導再多,她也不過是個閨閣女子,幾個月前根本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得是怎樣的天賦,才能有這等老辣的手段?又該是如何的過往,才能磨練出如此剛強的心性?有時候,嚴遠都不敢細想這幾個月裏發生了什麽,在欽佩之余,也難免生出了些懊惱和悔恨。若是他能早點接到人,事情會不會變得不同?

不過之前沒做到的,現在必須想在前面了。飛快看了眼周圍,嚴遠突然壓低了聲音:“頭領,當日屬下不慎說錯了話,那三個陸家私兵終歸是隱患,要不要提前除去?”

驟然相見,他一時心神失守,在外人面前叫出了“小姐”。萬一被在場三人聽到,絕對會生出禍患!那些人可是陸家的私兵,而那個陸儉,他總覺得瞧不順眼,太過虛偽,就算結盟也不能盡信。這樣的秘密,豈能被人探知?

誰料伏波卻搖了搖頭:“不必多事。”

嚴遠頓時急了:“就算那姓陸的猜不出頭領的身份,也不能讓他知道你是個女子啊!”

女子的身份,始終是個軟肋。當初小姐說赤旗幫裏有人知道,他就覺得不妙了,這種能動搖軍心的大事,就該死死守著,怎能隨隨便便告訴別人?

“可我本就是個女子,就算能讓旁人誤以為是少年,又能瞞多久呢?”伏波反問。

剛見面也就罷了,三五年後還是這副少年人模樣,沒有喉結,長不出胡須,遲早會讓人生疑的。這可不是木蘭從軍的中原腹地,而是天氣炎熱的南海,有些事情藏都不好藏。何況她剛來到這個世界就碰上了極端局面,必須利用女子的身份才能脫險,林家村有不少人都知道內情,可以說本來就是個難以守住的秘密。把所有希望壓在這上面,才是不智。

嚴遠哪想到她會如此回答,忍不住道:“若是小姐的身份被人知曉,說不定有多少人會心生歹念,別說是陸儉了,恐怕連手下都要奪權!這可是關乎性命……”

伏波擡手止住了他:“這些我都知道,然而就算我是個男人,別人就不會生出貪欲和野心了嗎?禦人之道在手腕和方法,也如何籠絡人心。況且我要為父親洗去冤屈,終有一日要把身世昭告天下。”

她竟然有這樣的打算!嚴遠胸中突然生出了一股酸楚。這是為父報仇,豈能不表明身份?世人皆知邱大將軍唯有獨女,並沒有兒子啊。

然而沉默良久,他還是緩緩道:“能瞞,還是要瞞得久些。小姐興許不知,世人是如何看女子的……”

剛見面時,他何嘗沒有生出過輕視,沒有產生過疑慮。自己尚且如此,其他人呢?恐怕會更加惡毒,更加兇殘。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又豈是誰都能承受的?

伏波卻笑了,笑容平靜:“我知道,我也不曾怕過。”

她又怎麽會不知道呢?軍隊本就是男人的天下,特種兵更是禁地中的禁地,以一個女性的身份踏足,面對的惡意是旁人無法想象的。哪怕是以她“像個男孩”而自豪的父親,在得知她入選海軍陸戰隊後也態度大變,再也沒有一句支持,一句認可。

他們都覺得她不配,不該,不能,是癡心妄想,爭搶好勝,不自量力。就連她自己,也生過為什麽不是男人的念頭。可是後來,她想明白了,她不是男人,天生就不是。然而有些東西,並非是用性別決定的。若連自己沒法接受自己,又要靠什麽來擊敗那些成見和阻礙呢?

她是個女人,前世是,今生也是。只要是她選的,是她想要的,遍地荊棘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