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天剛蒙蒙亮,一輛騾車就離開了小院,“得得得”向著城門而去。趕車的是個高大漢子,背有些駝,臉色黑黃,眉毛下垂,牙還有些突,一身的土氣。後面篷車裏坐著的小婦人同樣也是黑黢黢一張臉,頭發包的嚴嚴實實,腰間系了半幅圍裙,打扮倒還算幹凈整齊。在她身邊放著幾個籮筐,一些零碎的雜貨,瞧著像是好不容易進城一趟的人家。

兩人都沒有吭氣,駕車沿著大道緩緩向前。天色雖早,路上卻有不少的行人、車輛,海港就是這樣,多得是販貨的在城鎮之間奔波,起早貪黑都是尋常。

然而今日有些不同以往,巡街的多了好幾倍,時不時就能瞧見一隊持刀拿槍的兵士路過。昨晚鬧得那麽厲害,有些人是聽到了動靜,有些人卻一無所知,漸漸就有人交頭接耳打探起來。

那駕著騾車的漢子倒也老實,並不問東問西,只悶頭趕路,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口,卻被一條長龍堵住了去路。原來是城門戒嚴,正在盤查出城的百姓,使得道路不暢,堵了老遠。

這景象誰見過啊!城裏到底出了什麽事,派這多兵來查?然而走到這裏,基本就沒法後退了,到處都是兵卒,真要是走了說不定就被人抓去審了。有人忐忑,有人好奇,更別提那些販私貨的,個個都提心吊膽。坐在騾車上的女子也探身扯住了前面漢子的衣袖,附耳低聲說了些什麽。

那漢子聽罷,按了按額角,面上多了幾分焦色,倒是跟旁人的神情差不多了。

如此熬了許久,騾車終於挨到了大門前。看見是輛車,立刻有兵卒喝道:“都下車!你們是哪裏來的?要往哪兒去?”

那小婦人趕緊下了車,垂著頭站在一邊,那黑臉漢子則低頭哈腰,小心道:“軍爺,我倆是進城采買雜貨的,家在六姚村,趕早回去……”

那軍士冷哼一聲,在兩人面上掃了幾圈,沒發現異樣,這才彎腰在車裏翻動,籮筐裏的東西都被翻得亂七八糟,布匹也扯散了,還有人蹲下來查看車底。

突然,那軍士大聲叫道:“這布上怎麽有血跡!”

這一嗓子,引得所有人都舉起了刀槍,站在一旁的村婦卻“啊”了一聲,伸手去摸自己的身後衣裙,頭頓時垂的更低了,喃喃道:“是,是來月事了……”

這時才有人發現她裙後濕了一坨,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剛才那叫喊的軍士猛地縮回手,狠狠甩了甩,啐了兩聲:“他娘的,真是晦氣!”

這一下倒是讓不少人都笑了起來,他臉上掛不住,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趕緊走趕緊走!”

那村婦趕緊又上了車,黑臉漢子此刻也漲紅了面龐,瞪了那婦人一眼,才拽著騾子出了城。

等出了城,離人群遠了,那小婦人才低聲道:“快走吧。”

她的聲音裏早就沒有羞惱,平淡亦如往常。

坐在車轅上,嚴遠也舒了口氣,的確得快些了,田昱還塞在車廂的夾層中呢。這個夾層是提前就設計好的,能放下一個成年男子,構造卻十分簡單,只要把墊在車廂裏的布徹底掀起來,就能發現木板的銜接不對。如此粗糙的手段,卻被一小塊血痕擋住了,大庭廣眾之下,誰也不會碰這種汙穢啊!

這都不是膽大不膽大的問題了,換任何男子都沒可能想出這樣的法子,偏偏她就大大方方做了,這決斷和心思,讓人不得不服。

現在城也出了,人也救了,只要抵達私港就一切好說。也不知車上那人何時會醒,嚴遠不再耽擱,立刻揮鞭,讓那健騾快步小跑了起來。

等騾車走得沒影了,另一個城門處,又有一輛大車被人攔下。

一個將官掩著鼻叫道:“都好好查!糞車也不能放過!”

就見一人跳上了車子,掀開一個個糞桶查看。那顏色,那氣味,看的人幾欲作嘔,飛快查過六個大桶,沒有一個是空的。那倒黴的兵士這才跳了下來,掩鼻擺手。

“走走走!”見車子沒事,立刻有人趕著推糞車的兩個漢子,讓他們早點滾蛋。

那兩人趕忙弓背哈腰,這才趕著驢子,扶著大桶,艱難的往前開去,惹得一路人人掩鼻閃躲。這飄散著異味的大車,漸漸也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等陸儉終於見到林知府時,已經是辰時三刻了。一晚上沒睡,林知府臉色發白,眼底發青,看著陸儉的眼神都有些不對了。

“陸公子,昨夜是你的糧鋪著了火吧?還有人行刺?”林知府簡直是從牙縫裏擠出的話。

“正是,刺客也抓了幾個,還請府尊處置。”陸儉神色不變,冷聲答道。

林知府再也壓不住火起,拍案道:“你可知昨夜發生了什麽?!”

這時候來到府衙,再遲鈍的人也能看見燒焦的屋舍啊。府衙都失火了,還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