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把人平放在木床上,解開手腳上綁著的繩索,嘴裏塞著的麻核也取了出來,然而這一番動作,仍舊沒能驚醒田昱。

在出逃時,不吵不鬧是件好事,現在就讓人擔心了,嚴遠不由道:“怎麽還不醒?這都四個多時辰了,會不會出了問題?”

伏波上前探了探對方的頸動脈,脈搏還算平穩,呼吸正常,體溫也沒有驟然降低,便搖了搖頭:“目前看來還算正常,估計是長時間睡不安穩,陷入了沉眠。若真只是睡著了,反倒是件好事,說明他對環境還是有所認知的,不是徹底瘋了。”

長期處於危險境地,頻頻遭受折磨,很容易出現嚴重的睡眠障礙。而當脫離險境,意識放松,身體會不自覺地進行修補,陷入長時間深層睡眠。這不是壞事,反倒是好事,說明人對於環境的認知還沒有徹底喪失,排除了精神徹底混亂的隱憂。

聽到這解釋,嚴遠松了口氣,旋即又輕嘆一聲:“可惜他腳筋被挑斷了,以後怕是難以行走了。”

之前幫著田昱清洗擦身時,嚴遠就發現了他遭受的折磨比想象的還要嚴重,骨瘦嶙峋不說,還帶著一身的傷疤,估計牢裏能用的刑具都給用了一遍,不過最嚴重的還是被挑斷的腳筋。別的傷都還能治,腳筋斷了就是真廢了,以田丹輝那執拗倔強的性子,也不知以後要怎麽自處。

伏波也沉默了下來,傷殘是當兵的避不開的話題,就算現代有各種專業的義肢和配合的心理康復,仍舊會出現各種問題。更別提這還是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平白蒙冤,一招功名喪盡,遭受了非人的折磨,還要面對肢體的傷殘,再加上必然會出現的創傷綜合征,就算沒瘋也差不多了。

輕嘆一聲,伏波道:“終歸是救出來了,總好過冤死獄中。”

這話聽在嚴遠耳中,只覺喉嚨都是哽的。是啊,當年軍門不也是冤死的?能救回來,總好過死的不明不白。

人還沒醒,船上也沒大夫,就只能安排一個學過急救的船員先照看著。這條船上還有群陌生人,需要好好應付一番。

蓑衣幫這次鬧的極大,簡直把番禺城都掀了過來,然而真正上船的只有幾個。除了孫元讓和一幹手下,就是那救出來的匪首了。此人姓常,是蓑衣幫數一數二的人物,也掛了個將軍銜,聽說跟蓑衣幫的大頭目是莫逆之交。

不過親自拜訪後,伏波卻覺得幾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那常將軍稱得上沉默寡言,毫無逃出生天的興奮,面對孫元讓時倒是隱隱有些別扭。聯想昨夜施救的場面,估計是牽扯到了蓑衣幫內部的派系爭鬥,這就不是她能探究的了。

好在蓑衣幫眾人都知道身處別人的地方,老老實實待在船艙裏,並不惹事,只除了一人例外。

“伏幫主,此次多虧貴幫援手,吾等才能擺脫岸上追兵。”面對恩人,孫元讓是一派的赤誠,面帶感激道,“以後蓑衣幫打下的州郡,赤旗幫的船只皆能通行無阻,若是貴幫有意與吾等做生意,一切也好商量。”

這些山匪可都是攻城略地,打家劫舍的,手裏掌握的金銀財寶是真不少,也的確有換取糧食、物資的需要。想來當初陸儉涉入此事,就有這方面的考慮,戰爭財永遠都是最好賺的。

伏波笑笑:“孫兄言重了。只是這次才救出一人,不知你回去後好不好交代?”

都到船上了還沒點試探,那就不正常了,孫元讓嘆道:“也是官兵勢大,能救出一人也是好的。”

伏波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聽說昨晚大牢裏的犯人全都逃了,還在府衙校場廝殺一通,死了不少人呢。你們是怎麽躲過搜查的?”

孫元讓看了伏波一眼,這才道:“也不怕伏幫主見笑,是把人藏在糞車的夾層裏,這才逃出了城。”

問的是怎麽逃出府衙,答的卻是怎麽出的城門,這妥妥的是答非所問了,然而伏波似乎渾然未覺,只感慨道:“能謀劃出這樣一場大事,當真是個人物啊,若是能同他結識一番就好了。”

孫元讓微微一笑:“籌謀之人的確本事非凡,不過城中盤查太嚴,他並未出城,恐怕要讓伏幫主失望了。”

若是讓個不知情的人聽了,恐怕會以為他是在吹噓。然而伏波是看了全場的,別的不說,怎麽把人安排在府衙,怎麽打通側門的關卡,怎麽帶人逃過官兵的追捕,出城反倒成了最次要的。這一通操作下來,伏波是真有些佩服這次的幕後策劃者,且不論蓑衣幫內部的沖突,這次營救的手段稱得上冷酷高效,沒有半分遲疑。有這樣的“謀士”在後面支招,蓑衣幫實在不容小覷。

伏波心中感慨,孫元讓也不免有些驚醒,不知這位伏幫主到底探聽到了多少消息。只是晚走了一天,竟然也能查覺到這麽多事情,這心思也太縝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