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守在床邊,林陽打了個哈欠,再怎麽精神,待在屋裏大半天也是要犯困的。然而職責所在,他還真沒法走開。

床上躺著的,正是幫主剛剛救回來的人,上了船就一直昏迷不醒,身為“衛生員”,他自然要好生照料,時不時拿濕布潤潤唇,留意有沒有發熱或是喘不上氣的情況。

這樣的“病患”,他還是第一次碰到,跟之前受傷的家夥們大有不同。包個傷口,救個落水,他好歹也跟幫主學過,但是睡不醒的就愁人了。這家夥瘦的都脫形了,渾身上下遍布傷疤,眼瞅著是從閻王手裏搶回來的,萬一一睡不醒可怎麽辦?因而再困也只能守著,片刻都不敢離開。

又搓了把臉,林陽拿起水壺到了點溫水,又取了幹凈的布沾了沾,湊上去給他潤唇。這水可是加了糖和鹽的,聽幫主說最能補充體力,興許多喝點人就醒了。

誰料剛把布湊到跟前,那雙緊閉著的眼突然就睜開了。林陽嚇了一跳,旋即喜上眉梢:“你醒了?覺得身上怎樣,可想……”

他話沒說完,那雙泛著血絲的眼睛突然就瞪大了,幹瘦猶如雞爪的手猛地揮起。

“當啷”一聲,木碗掉在了地上,林陽慘叫一聲:“哎!別撓……等等,松口!快松開……”

田昱醒來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伏波耳中,然而當她帶著嚴遠趕到時,看到的卻是一副意料外的景象。

“怎麽又把人綁起來了?”伏波皺眉問道。

林陽捂著被咬的手,苦著臉道:“幫主,這人怕不是瘋了,一醒來就亂抓亂撓,也不說話,就是‘嗚嗚’的亂叫……”

聽到這話,嚴遠的臉色就變了,疾步上前:“田昱!田丹輝!我是嚴遠啊,你還記得我嗎?”

床上的人就跟沒聽到這話似得,哪怕雙手雙腿綁在一起,也掙的厲害,哪像是剛剛從昏睡中驚醒的樣子?

這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神志尚存啊!嚴遠的心一下就沉了,之前的猜測難不成錯了?

伏波卻道:“把繩索都去了,打開窗戶!”

林陽嚇了一跳:“幫主,他在發癔症啊……”

“快點!”伏波沖到了窗邊,一擡手就把木窗推開了,一陣海風迎面吹來。

嚴遠二話不說,上前扯開了綁在田昱手上腳上的繩子。沒了束縛,那人立刻又要攻擊嚴遠,伏波大聲道:“退後!”

嚴遠不明所以,還是退後了幾步,避開了對方的攻擊。身邊沒了人,田昱伏在床上,胸腔起伏,目光兇狠的瞪著面前幾人,就像一只受傷的孤狼。

伏波放緩了聲音:“田昱,你已經從牢裏出來了,現在是在船上,外面就是大海。”

說著,她伸手一指窗外,也不知聽懂了沒有,田昱順著她的手指看向窗外,下一瞬,他的瞳仁驟縮,身形猛然向那邊撲去。一聲巨響,他摔下了床,這一下摔的應該不輕,聽的人牙根都是一緊,然而田昱卻仿佛沒覺到痛一樣,撐著身子往前爬去。腳完全用不上力氣,只能用胳膊拖著身軀,然而他爬的並不慢,很快就到了窗下。但想要支起身子時,他才發現兩只腳沒法撐起來,軟塌塌搭在那兒,全然不聽使喚。

指甲扣進了墻裏,田昱急得抓撓了起來,下一刻,他身子一輕,被人攙扶而起。嚴遠兩眼赤紅,雙唇緊抿,把田昱整個人拎了起來,讓他能夠站直。然而田昱似乎沒有察覺身邊的人,只用那幹瘦的手死死抓住了窗框,急切的向外看去。

那是一片藍,搖晃起伏,無邊無垠。

目中一下就淌出了淚,田昱口中嗬嗬作響,渾身都抖動了起來。

伏波也走了過來,輕聲道:“你逃出來了。”

創傷綜合症是一種很容易被“情景”喚醒的病症,放在田昱身上,就是那段牢獄生涯。密閉的空間,手腳被捆|縛失去行動力,乃至陌生人的靠近都可能引發應激障礙。及時脫離刺激源,也許能讓他恢復理智。

“娘……”田昱口中終於吐出了個含混的字眼,就像從胸中擠出的悲鳴。

嚴遠深深吸了口氣,把嘆息咽了回去。他們是打探過消息的,田昱被抓後,他母親心急如焚,四處求告,哪料他那早早就議好了親,很有些權勢的丈人怕惹禍上身,直接退了婚書。憂憤交加,讓那位寡母病倒床榻,待定罪的消息傳來,她再也支撐不住,自縊身亡。之前為了逼迫田昱招供,審訊者不止一次提到他的母親,田昱卻咬牙沒有開口,因而當聽到這消息後,他就“瘋了”。

如今逃出了囹圄,逝者卻也回不來了,如果自己碰上如此情形,能不瘋嗎?

哽咽悲鳴持續了許久,直到田昱渾身虛脫,連手都抓不穩東西,方才被嚴遠扶了回去。溫熱的糖鹽水湊到嘴邊,連灌了幾口,他喘過氣癱在床上,用手捂住了雙眼。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你是誰,為何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