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在赤旗幫占領烏猿島後,很長一段時間,這裏都是關押戰俘的地方,也是靠那些俘虜肩挑背扛,一點點建起了營房,修繕了碼頭,甚至在開辟出田畝。假以時日,應當也能建成不遜於羅陵島的村寨。不過人少時可以死命當成苦力用,人多了反倒沒法這麽幹了,必須嚴加看管,防備有人作亂。

三四千的俘虜,只有百來人看守,這得是多大的壓力?哪怕每日只給一餐飯,餓的他們有氣無力,也不是長久之計。狗逼急了還能跳墻呢,何況是人。原本島上的看守都心驚膽顫,覺得快彈壓不住了,誰料嚴頭目一來,情勢立刻變了模樣。

“動作麻利些,端到一邊吃,別他娘的擋道!”

拿著大勺的廚子邊罵罵咧咧,邊給那群蓬頭垢面的俘虜們打飯。每人都是一大勺的粥,糙米煮的,裏面還摻了糠皮,吃起來讓人噎得慌。好在粥裏還放了點鹹魚,有點腥,但是不缺鹽味,能讓人多抗些時候。

打到粥的家夥,都蹲在一旁稀裏呼嚕喝的起勁,餓的兩眼發綠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趕緊吃完了騰出地方,他們才能聽人說講。

只片刻工夫,數百人都喝完了粥,也不用別人拿棍子趕,自己就乖乖排成了幾列,往地上一坐,擡頭看向前方。

沒人敢閑聊,吃下肚的東西讓他們昏沉沉的腦袋終於清醒了些,心中也是升起了期待。島上的日子太苦了,也讓人害怕,四面都是茫茫大海,碼頭連一艘船都沒有,一群人跟圈在籠裏的豬狗一樣,窩在巴掌大的地方不得動彈,還填不飽肚子。沒人知道自己會落得什麽下場,真要是被拖去做苦力也行啊,現在不殺也不讓好好活著,誰能受得了?

前兩天都有人發起了瘋,然而所有敢鬧騰的,全被拖出去砍了腦袋,越發讓人心驚膽戰,噤若寒蟬,直到最近兩日才多少有了些盼頭。

很快,就見個年輕人走上了台,往那一站,把拎著的鐵皮圓筒子湊到了嘴邊,大聲道:“今日講的,是邱大將軍帶兵拱衛三縣,殺退賊寇的舊事!話說那還是元平年間,彼時邱大將軍任指揮僉事,手下只有一營兵馬……”

那人嗓門本就大,鐵皮筒子又能擴音,數百人都能聽的清清楚楚。若是他講別的,這些俘虜恐怕還不沒心思聽,偏偏他講的是邱大將軍,在場所有俘虜都是水師營裏出來的,誰沒聽說過邱大將軍的威名?然而知道邱晟其人,卻未必知道他過往的經歷,如今被人繪聲繪色的講出來,效用可就不一樣了。

原來邱大將軍也是從衛所裏出來的,原來他早年在渤海邊殺過賊寇,還曾帶領大軍,征討過北疆的戎狄,解救過數州百姓。這何止是“鎮海”,分明是縱橫天下,四處征戰,換來了大乾多了不知多少年的安穩。

他也曾受過傷,也曾帶著幾百人趁夜奇襲,也曾因上官爭攻,險些陷於死地,更別說來到南海的經歷了。每一個故事都不算長,也比不得說書先生的話本,可是仔細聽來,仍舊讓人心驚肉跳,熱血激蕩。

可是如此一個百戰不殆,為國為民的大將,最後的結果呢?

“……此戰殺敵四百七十余,三縣百姓為大將軍立生祠,日夜祭拜。”那年輕人的話聲一頓,突然變了腔調,“現如今,邱大將軍屍骨未寒,朝廷就帶兵征討赤旗幫,想要殺邱氏最後的骨血,實在是無恥之尤!爾等想要效忠的,就是這等人嗎?”

說完,他冷著一張臉扭頭就走,徒留下一群神色各異的漢子。都已經成了俘虜,身邊連個相熟的人都難碰到,那些高高在上的百戶、千戶全都不知所蹤。本就擔驚受怕,惶恐無力,如今聽了這樣的故事,再想想朝廷出兵的理由,不知有多少人心中煎熬。

只要是當兵的,誰不敬重邱大將軍的為人本事?可戎馬一生,換來的是什麽?不過是滿門抄斬的詔令。人家赤旗幫也沒上岸襲擾過村鎮,更沒殺害百姓,朝廷出兵到底是為了什麽?

現在赤旗幫抓了他們,還能忍住恨意,沒用他們的人頭告慰邱大將軍。這理虧的,還能是誰?

懊惱,愧疚,憤恨,後悔……種種情緒不一而足,可是那些看守沒有給他們思考的時間,又把人趕回了營房,收拾營寨,洗刷碗碟,打掃茅廁,甚至搓些麻繩,活兒不重,卻也足夠把那一碗粥消耗一空。直到日頭西斜,肚子再次咕咕叫起來時,俘虜們又被聚了起來,不過這次分成了數個百來人的小隊,一個個隔得老遠,席地坐成一圈。

已經不是第一天如此了,剛一坐定,就有人急忙舉起了右手,隨即“呼啦啦”又舉起了一片。那看守隨意點了個人,讓他站在了人群正中。

被點中的這個,身材略矮,年齡也不小了,臉上還有刀疤,看起來頗有些醜陋。看到下面一雙雙瞪大的眼,他緊張的搓了搓手,嘟囔道:“我,我……我當年做工的時候,被個富商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