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第2/2頁)

這麽平鋪直敘的開頭,根本引不起旁人的興趣,還有人露出了不耐的神色。那漢子的聲音頓時更低了些:“……我,我就是討要工錢,他說給我五文錢的,可,可非說我撞壞了,就沒給……”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也愈發慌亂茫然,最後差點都成了喃喃自語。然而一番話講完,那看守也沒說什麽,只沖他擺了擺手:“去領飯吧。”

那漢子趕忙退了下來,繞到另一邊,從廚子手裏接過了一碗粥,蹲在那兒喝了起來。那粥比早上的還要稠一些,仍是熱乎的,裏面還煮了些菜,沒有了鹹魚的腥味,更好喝了些。兩口粥下了肚,那漢子突然就想起了當年的事情。

那時他才十來歲,給個富商搬運貨物,整整一日操勞,腰都快折了,可是臨到晚上付錢的時候,對方非說他撞壞了東西,一文也不肯給。那時他也是年輕氣盛,不忿想要辯解兩句,結果被家丁狠狠揍了一頓,腿傷了半月有余,也餓了半個月的肚子。後來過不下去了,才去當的兵。

那一頓打真是痛啊,比他後來挨得任何一頓打都要痛,他甚至都記起了地上的臭泥味兒,記起了那富商繡著竹葉的袍角。若是那五文錢到手了,娘會不會留下妹妹?若是不被打,他會不會再尋一份工,而非豁出命來當兵?

眼中的淚,不知怎地突然就滾落了下來,滴在了碗裏。他也不擦,就這麽一口一口的喝著粥,越喝越慢。人群裏突然傳來了哭號聲,估計是有人說到了當年的慘事。能在眾人面前哭出聲,肯定比一頓打要狠吧?總有人活得比他還慘,可是他心中,為何也有如此多的委屈呢?

抱著那碗粥,這面對敵人的刀槍都不曾落淚的漢子,突然就淚流滿面,哭得就像個孩子。

一個又一個小隊,一場又一場宣講,有哭聲,有罵聲,有發泄的嘶吼,還有抱著碗,默默喝粥的吸溜聲。直到太陽落盡,所有人各自回到屋中,也有隱隱的哽咽盤旋不去。

站在屋門口,看著那徹底黑下來的營寨,嚴遠也是感慨良多。這可是降兵啊,人數眾多,又都是正經的朝廷水師,竟然也敢用這樣的法子來整治。

講軍門過往時,他們各個神情激動,興奮難耐,而到了“訴苦”時,又往往會哭聲一片,罵聲震天。這樣激烈的情緒,別說是俘虜了,就是尋常軍營,都可能鬧出嘩變的大亂。可是放在這裏,每多講一日,那些人眼中的恨意就會減少一分。不是麻木的吃吃睡睡,也不是悶頭做活,累到人事不知。他們開始想了,想這一戰的理由,想他們被俘的原因,想他們為何會當兵,又為何對上官、對朝廷言聽計從。

然而這一切,都跟赤旗幫沒有關系。雖然被人俘虜,雖然整日吃不飽,睡不安穩,可讓他們受委屈的,不是赤旗幫,不是邱氏那位僅存的小姐。相反,赤旗幫的人給他們講邱大將軍,讓他們抱怨訴苦,還能給他們熱騰騰的飯吃。這樣的人,又有什麽好恨的?一旦你的俘虜不恨你了,威脅自然而然也就降到了最低。

只憑幾場宣講,一碗熱粥,就做到了旁人做不到的事情。饒是嚴遠早有心裏準備,也是驚詫莫名。更出乎意料的是,一群降兵哭來鬧去,反倒讓那些看守的兵士們越發敬重幫主,打心裏熱愛赤旗幫了。人都是有對比,只有比了慘,比了苦,才能發現自己身在福中。

如今別說招降了,就是不開口,都有降兵跪在他們腳下,想要投奔赤旗幫了。而不論有多少人留下,那些回去的肯定也忘不了這段往事,朝廷又要如何收攏軍心呢?

大局已定,只看去番禺索要贖金的,什麽時候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