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第二天,陸莘就找上了門,許是一宿沒睡,眼底的青黑連脂粉都遮蓋不住。也不擺長輩架子了,他直接服軟道:“明德,我已告知了官府,庫房著火都是因陸修那小子與人爭強惹來的禍事,還有家中虧錢買絲的事也已經傳出去了,若是你還不放心,可以跟我直接回去,看族老們重新商定宗長。”

如此低聲下氣,卻沒讓陸儉露出什麽表情,陸莘都有些急了,匆匆道:“都是一家人,你又是大宗嫡長,家業說到底還是會落到你手裏,有什麽事情可以慢慢談,何必操切行事呢?”

這話讓陸儉笑了出來:“四叔說笑了,我怎會不知輕重?”

這是真話,然而聽者壓根不信,陸莘的眼眶都紅了:“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也想借旁人立威,可是你終歸是個陸家子啊,難不成要看陸氏百來年的基業毀於一旦?”

“放心,毀不掉的。”陸儉淡淡答道。

這輕飄飄的一句,讓陸莘怒火中燒,也膽顫心驚,他難不成真瘋了,只是為一個繼母就鬧到如此地步?可是事到如今,背負著族中命令的他也不顧的那麽多了,直接道:“只要莊子不再亂下去,什麽都好說的,接管城中產業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明德,咱們真是休戚與共,難分彼此,切不能讓旁人尋隙毀了家業啊。”

這些陸儉都清楚,然而派出去的兵卻不是他能掌控的,沉默良久,陸儉只是道:“四叔請回吧,我知道分寸。”

這當然是空話,陸儉可沒法操控那些亂兵,實際上,他也只能期盼伏波能把握住分寸了。

不過這些也不重要了,看看陸莘的態度,就不難想象陸家會是如何看他的,就算拿住了那些產業,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送走了陸莘,沒過多久,顧氏和周氏又有人傳訊。顧三郎的語氣不是太好,說絲價已經跌到位,是時候收手了,明裏暗裏的意思不言而喻。而周正綸則是發來了警告,勸他收斂一二,不可惡了江東世族。

到了下午,官府都派了兵,準備出城清剿亂兵,收攏流民,各大世家聞風而動,一個個都收起了獠牙利爪,只等官軍收拾局面。

如此雷厲風行,多少年未曾看到了?可到了此刻,陸儉反倒冷靜了下來,他發現伏波說的不錯,這只是試探,沒有鬧大的意思。她想要的不過是斷了他的後路,而非取他性命,可饒是如此,也讓身邊所有人齊齊色變了。

“家主,那些亂兵應該能消停了吧?”陸三丁臉色十分的不好看,低聲道,“要不要再去問問伏幫主?”

他可是去過赤旗幫的,深知那群精兵是如何驍勇善戰。若是伏波有意鬧騰到底,怕是朝廷調去兩倍的兵馬都無法收拾。

陸儉卻搖了搖頭:“不必了,她說不會鬧大,就不會多生事端。”

伏波本人還在余杭,想必也不會做絕了,何況她留他還有用處。

聽到這話,陸三丁松了口氣,旋即又沉下了臉:“可是如此一來,族裏怕不能容家主了,還要遭人忌憚,留在余杭怕也無用,是不是……”

他的話沒說完,陸儉就像是想到了什麽,輕笑打斷:“怎麽會無用?我是沒法入主陸氏了,更無法掌控偌大田莊,族學祠堂,可是我要開的是銀行,跟這些有關系嗎?”

沒想到陸儉會這麽說,陸三丁都怔了怔,低聲道:“家主真準備繼續開銀行?這,這不是要聽命於伏幫主嗎?”

“亂世能靠的唯有兵馬錢糧。”陸儉的聲音裏沒了慌亂,也沒有仿徨,“若是世道安定,金銀就足以讓朝廷命官折腰了。”

他的確不可能再走以前的路了,或是說,想要重回世家,他得經歷比常人更難的磨礪,花費更大的代價,得不償失。可那又如何?他開的是銀行,辦的是作坊,他的根基本就不在那成千上萬畝的糧田、桑田上,而在海上。

就像伏波說的,她想要那些人把地裏的銀子挖出來,投入銀行,投入交易場,她想要的是分薄世家,削弱朝廷,那自己當然也能趁勢而起,做一個不依靠田產就足以撼動市場的巨賈。若只是有錢,這身份不會牢靠,可他身後還有赤旗幫,若是似他這樣發家的人多了,也自會有人意動,投身其中。

他原以為伏波說的讓一些人站起來,只是說那些泥腿子,可如今想想,卻也未必。只要她鼓勵行商,就勢必會有聰明人跟著走這條路,從海上,從交易場中掠取巨富,亦如那些世家。

只是這一次,所有人都不必經由官場了,不必考舉功名,把一身本事賣與帝王家。而等有了錢,有了難以計數的金銀,他,他們會甘心繼續做人下人,繼續看那些官吏,世族的臉色嗎?這的確也是天翻地覆的,一條旁人從未走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