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紆郁自孤飛

黑暗……無休無止的黑暗……

偶爾閃過一抹光亮,卻只是火光,夾雜著母親冷酷憎恨的眼神,和爹爹大哥滿身的血汙……

楊戩無意識地伸手入懷,緊緊握住金鎖。“不是現在……我……現在……還不能去見你們……”鏡外眾人聽見他在昏沉中掙紮著低語,“娘在桃山……小蓮……還有小蓮……”

便在這時,三聖母突然痛叫一聲,以手掩胸,搖搖欲墜。沉香急伸手欲去扶她,也是一陣難過,幾乎跌倒,小玉叫道:“娘,沉香!”卻挪不開步,身子搖晃著幾欲暈倒。

“好難受……”她喃喃地道,“為什麽這麽黑?”沉香也昏昏沉沉地應道:“沒有星,什麽都沒有,什麽也看不見……”三聖母已痛得說不出話來了,只覺得象是一條小船,在驚濤駭浪中穿行著,除了漆黑的海面,就只有痛入髓卻不明所以的絕望與孤獨。

三人不自主地倒在地上,呼吸漸弱,眼見便要昏迷過去。

鏡外眾人大驚。哪吒心念電轉,見到楊戩手裏正緊握著那金鎖,頓時明白過來,提氣喝道:“三聖母,沉香小玉,千萬別沉淪入此時的感受中!楊戩抓緊了那金鎖……你們現在的感覺是金鎖傳來的,是楊戩那廝的所思所想,與你們無關!”

一言點醒了眾人,劉彥昌大叫道:“不要被楊戩騙了,他想害死你們!三聖母,沉香小玉,我的孩子,我在等你們回來,你們別放棄,不要睡,一定不可以放棄自己!”

“帶大三妹,救出母親……”

楊戩不知道周圍發生的這些,他心中只一遍又一遍回響著一句話,略帶著童音,卻堅韌而悲涼。他避著火光,不敢看母親的眼睛,卻又不敢藏入黑暗之中。三妹還小,那張稚氣的小臉,會因黑暗,會因找不到二哥而哭泣……

身體已然瀕死,意識卻仍在艱難的掙紮,那樣狠心的在荊棘刺叢中掙紮,固執的不讓疲憊的軀體,享受甜美安寧的永恒。

一抹淡淡的光輝輕柔地灑下。鏡外擔心之至的百花等人一驚,龍四道:“雨停了?月色?”隨即覺得不對,風雨仍在肆虐中,卻被那抹光輝所阻,再沒有半滴能灑落到地上。

鏡中又閃過七彩光華,一切都變成青朦朦的一片,三聖母等人垂死般的難受驀然而止,怔怔地仰視著天際。而楊戩昏迷中的身體,竟也在不知不覺中放松下來,不再有象征痛苦的掙紮,反倒顯出幾份沉睡中安然。

溫暖……

好溫暖的感覺。

外界的一切仍與楊戩無關,但卻有一縷夾著微弱溫暖的莫名欣喜,慢慢透入他的四肢百骸,他一直緊鎖著的雙眉舒展開來,臉上帶了些微笑,就如重新回到了像是母親的懷抱一般,就如在冬日的正午,暖洋洋的陽光曬進屋來,母親,父親,大哥,還有蓮兒,都在……

“楊戩,莫要再睡了,醒來吧。”

他隱隱聽到一個輕柔的聲音,陌生,卻又似無比的熟悉。“娘……娘?”他低聲地應著,但卻又清楚地知道不是,娘的聲音不會這麽溫和,她再不會這麽柔和地對著自己說話了。心頭一痛,他終於緩緩醒來,茫然地向四下看去。

觸目處是青朦朦的異色,所有的景物都如隱在霧氣之中,若存若隱,卻格外地透著淡淡的溫馨,他擡頭向上望去,光華來源於天際,半空之中,一名女子正用慈愛寧靜的目光,凝視著這個十六歲的少年。

這是一個怎樣的女子,睿智而端莊,天地萬物都因她而失了色,流露出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仁慈,似乎亙古以來,她便同情著蕓蕓眾生的悲喜,呵護著所有生命的希望。是的,希望,看著她略帶關切的神情,楊戩心中的堅冰一點一點地融了去,仿佛又成了那個陪伴著親人、無憂無慮的孩子。

眾人見他臉上黑氣,在青光中緩緩淡去,消失,周身深淺不一的傷口,也慢慢愈合如初。

三聖母已跪倒在地上,臉上全是激動與舔孺之情,傾聽著那個輕柔的聲音再度響起:“我是女媧,天地間眾生的源頭。楊戩,瑤姬的孩子,放棄吧,只有放棄,才能遠離你將來的苦難。那苦難本是三界的共業使然,卻由你一人來負擔,那未免太不公平了。”

女媧……女媧大神?鏡裏鏡外響起一遍驚嘆之聲,楊戩卻只安靜地看著女媧,半晌,問道:“你是上古大神,為什麽要來救我這種天地不容的罪人?”

女媧輕嘆道:“你認為自己是罪人?”

楊戩緊緊捏住了拳頭,不言不語,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將所有的痛楚與憤恨全都傾訴了出去,雖然,那個不堪回首的生日之後,他頭一次有了如此強烈的傾訴欲望。

女媧看出了他的心事,溫和地勸道:“萬事都是命數使然,天條是命數,你父母的遭遇也是命數。你不用對此耿耿於懷,將一切都歸咎於自己,更不可輕試以一人之力,去扭轉這注定了的因果。”